章越本以为让沈括负责军器监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但是事实上还是出现了纰漏。
沈括考据古书研究弓弩,战国时一石等同于秦朝时一石,又等于宋朝的一石,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同时沈括各种迷信古书上的阵法,比如阵法就各种阴阳术数的往上套,托古装逼。
难道杨家将里的大破天门阵,那也是有史可依的?
沈括有着不少儒生不切实际的臆断,天真的想当然,以及非常不严谨的迷之自信。
其实古书上很多地方说得很含糊,沈括便根据自行的推测理解,将之强行落地。
章越越看越神奇。
而且沈括非常推崇唐朝时军阵战法,想要全盘借鉴用之。但是问题是唐朝时之契丹与今日的辽国是一回事吗?
唐朝时契丹不过是松散的部落联盟,其骑兵多是轻装散骑。而现在的辽国骑兵则是甲坚兵锐。
章越与沈括聊了数次,沈括有股理科男的执拗劲,但胜在面对官位比他大的人时候还是会明白,什么叫威权胜过道理的,所以章越说什么他便改什么。总体而言沈括还是当代技术官员中的执牛耳者。
沈括与章越有一点可谓共识,对付辽骑还是要装备大量的弓弩。
章越主张以骑制骑,但骑兵需多年的功夫,而在防守战中还是要弓弩为重。
如今西夏求和,辽国武力威胁下,枢密院便对西北进行了调防。
得益于章越在熙宁七年就平定了鬼章,便降服了董毡,木征,使得宋朝在青唐方向的战略压力大减。
原先一直到了元丰年间仍是十几万大军交兵不断的熙河路,如今早已是一片和睦,汉番市易各取所需,并无大的争斗。惧怕于宋朝与董毡,木征绕过瀚海进攻西夏腹地,西夏也是放弃索地的要求向宋朝求和。
有了本钱的宋朝,便将原先重兵囤积的熙河路调了大半兵马至陕西四路,陕西四路部分兵马调至河东,河东部分兵马调至河北,实现全力抗辽。
同时从熙河路买来的战马,也充实到河北各路兵马,可是要宋军的骑兵与契丹进行野战还是不切实际。宰执们上下一致决定还是以防守为主,不可以轻易冒进,相信朝中那些决胜于辽国境内的话语,避免重蹈高梁河之战,岐沟关之战的覆辙。
既是防守就是弓弩为先,神臂弩射程远,有效杀伤距离可以达到百二十步,其实是百五十步也可以。但在军器监上奏上写为接阵距离为一百二十步。
这也是有历史典籍可察的。
至于三百步外贯穿铁甲那是纪晓岚说的,将最大射程和有效射程混为一谈。
这也是读书人的老毛病了。
或者纪晓岚就是将射三百步,能贯穿铁甲,看作了三百步外贯穿铁甲。其实一百五六十米外贯穿铁甲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是沈括反复在军器监练习得出的严谨数据。其实宋军有等大弩射程比神臂弓还远,不过体积大,不方便操作。
神臂弩是集二者大成者。
不过神臂弩也贵,射速慢的缺点,而且非常怕潮,对保养有一定要求,并且不适合在南方的梅雨季节使用。
沈括经过大量实验将此都写了详细的章程上奏官家,同时在军器监的工匠专家的帮助下改进了神臂弓的制造流程。
沈括在奏疏中云弓有六善,一者往体少而劲,二者和而有力,三者久射力不屈,四者寒暑力一,五者弦声清实,六者一张便正。官家下旨让军器监大量赶制神臂弓和一等射速快马黄弩装备河北诸军。
沈括也因此得到了官家的赞赏,加上章越的推荐,本官从起居舍人升为司封员外郎,馆职则加为集贤殿修撰。
沈括当然是大喜,因为他的政治投机又收到了效果。
实用永远是古今不二的法则。
沈括也知道之前三姓家奴的做法不对,于是逢人便道这一切全拜章枢副所赐。
官家在赏赐沈括之前,曾问章越,沈括反覆无端,人人皆知,王安石劝朕当畏而远之,卿为何不去?
章越对官家道,用人不废其所长,不用其所短即是,陛下用人当学曹孟德唯才是举。
官家正色道:“谢卿忠言。”
…
背叛吕惠卿的沈括不仅没遭到惩罚反而升官。
令朝中的不少官员看到了吕惠卿如今大势已去。
蔡文禧也是其中的一位。蔡文禧是王安石同乡,也是新党的一份子。当初吕惠卿正得势的时候,蔡文禧曾经往吕升卿府上拜会。
王安石罢相后,吕惠卿先后排挤朝中与他政见不和者,似冯京,章越都先后出外,连韩绛都要看他脸色,可谓一时权倾天下。
当时不仅新党官员,甚至不少旧党或持中的官员也投靠吕惠卿。
蔡文禧自持与吕升卿有旧,曾往对方府上拜会,却不料吕升卿得势却没将蔡文禧放在眼底,吃了老大的一个闭门羹。
蔡文禧因此受了一肚子气。
蔡文禧也是看出了风向,吕惠卿失势已是无疑。
蔡文禧至蔡确府上拜会,从蔡确口中得知王安石病了。
蔡文禧与蔡确聊了聊,蔡确告诉蔡文禧之前元绛托吕惠卿谋宰执之位,但却给章越抢先,令他心底深怨吕惠卿。现在王安石回朝后元绛已是站在王安石一边。
蔡文禧故意试探地问道:“章度之,苏子由先后回朝,连沈括也升官了,持正道吕参政还能在庙堂上居得几日?”
蔡确道:“昔吕参政势大,亦不过是草屋上的鸱吻而已。而如今罢黜指日可待!”
听蔡确都这么说,正合了蔡文禧的判断。
蔡确道:“咱们台谏与宰执难两立。去岁吕惠卿被弹劾时,吕升卿与吕参政道,只要他在家坚卧十日,不理朝政,天子自会罢去全部台谏。”
吕惠卿此也是当年王安石一贯路数,王安石被人弹劾了就称病,天子为了挽留王安石就不得不妥协让步。吕惠卿接班王安石后,他能够权倾朝野时,也是依仗官家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蔡文禧愤慨道:“似吕参政这等把持朝政的权臣,自是不把满朝台谏看在眼底,如今王相公回朝,他若还能如以往得意吗?我非要上疏弹劾此贼不可!”
蔡确闻言笑了笑心道,度之,你当如何谢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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