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缓缓被人推开，屋里的灯光从缝隙处照射而过，一个头发半白，精瘦的老头弯着腰走进屋里。

    老头带着一个茅草斗笠，打着赤脚，下半身溅满了泥巴，老头神情疲惫，取下斗笠，抬起头，和刚走出厨房的陈星辰碰过正面。

    老头的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拿着斗笠的手僵立两秒，他疲惫的眼眸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他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却是很平静地开口道。

    “回来了呀！”

    “嗯，回来了!”

    “吃了没？”

    “还没，阿妈煮好面了，我去端上来!”

    老头应了一声，放下草帽，朝屋外看了一眼，朝牛栏里的老三喊了一嗓子。

    “吃饭了!”

    刚拴好牛的老三应了一声，拍了拍老牛，也拖着满身泥土的身躯朝屋里走去。

    陈星辰看着自己三哥那满脸胡子拉碴的模样，那矮胖的个子，如同电影里面的小矮人似的，摇摇晃晃朝自己走来。

    老三叫陈星亮，在陈星辰的记忆中，性格就是木讷无趣，年轻的时候，也去过珠三角一带打工，但是被欺负几次后，就甘愿回到这个小山村了，这一晃，兄弟俩也是十几年未见了。

    老三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年未归家的弟弟，眼神带着惊喜，又带着责怪，最终化为一声叹气，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陈星辰端出已经煮好的面条，每一碗都特大分量，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饭桌前，除了面，桌子上，还有中午剩下的咸菜。

    或许是阿妈看在陈星辰回来的份上，他碗里多了一个煎鸡蛋，陈星辰没有拒绝，也没有说感谢，在他记忆中，这个家里，就没有感谢和拒绝一词。

    他拿起筷子，静静的看着碗里的清汤面。

    “吃呀！等下面凉了!”

    陈星辰连忙点了点头，开始夹起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他低着头，静静地吃着，饭桌上，没人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也没人询问他过得好不好，只听到大口嘶拉的吃面声。

    吃了几口，陈星辰就感觉肚子已经饱了，他看着还剩大半的面，有些为难的放下筷子。

    老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和小时候那样破口大骂，而是语气平淡地询问道。

    “吃饱了”

    “嗯，饱了!”

    老头没有再言语，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面。

    陈星辰有些发愣的看着几人沉默寡言中吃完面，老头很自然的把他的碗端了过来，夹起剩下的面，继续嘶拉吃着。

    这一幕唤醒了陈星辰很多记忆，小时候，家里家里穷，大米不够，一日三餐，经常吃到红薯煮高粱，还有各种杂食野菜。

    很多时候，那种苦涩的味道让他几个兄妹都吃不下，但是每次放下碗，都会被阿爸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

    阿爸从来不会和他们解释为什么要破口大骂，也不会解释为什么难吃，只会有拳头告诉他们，不吃完就得挨打，等打完过后，阿爸会把他们剩下的食物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大口大口吃完。

    小时候，那一幕，只有仇恨和恐惧，而现在再一次看到这一幕，陈星辰内心思考了更多的东西，这个不善言语的汉子，或许曾经用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让孩子们不至于饿着。

    陈星辰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开口道。

    “阿爸，家里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老头吃完最后一口面，慢悠悠放下筷子，从上衣口袋取出旱烟丝，一边卷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大米白面餐餐都有，你几个阿姐阿妹逢年过节也拿一些钱肉过来，家里过得很好!”

    陈星辰沉默不语，回来之前，他曾经有千言万语想说，想责问，可现在却是很多话，都仿佛再也没有勇气提起了，很多问题也不需要问出来了。

    答案，自己已经寻找到了。

    陈星辰又把目光看上一旁的三哥，仔细想想，三哥今年应该快四十岁了吧！

    “三哥，附近还有未嫁的姑娘家吗？”

    老三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旱烟，用舌头舔了舔粘住，拿出打火机，美美的抽上一口道。

    “要说姑娘，肯定还有好几个，老四，你这些年在外面还没找吗？我们家这个条件，可一般姑娘看不上哦！”

    陈星辰笑了笑，朝正在收拾碗筷的阿妈问道。

    “阿妈，现在我们这边娶一个老婆，大概要什么条件？”

    阿妈一边收拾碗筷，听到陈星辰这个问题，神情微微有些失落，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地道。

    “上个月对面黄家湾的黄麻子闺女出嫁，听说彩礼就收了五万八千八，还有三金首饰之类的，这哪是嫁女儿呀，这是卖金山啦！”

    阿妈眼眸处的失落，陈星辰自然看到了，家里除了阿姐阿妹嫁了外，其他几个儿子，老大给别人当上门女婿了，老三老四年龄最少的都三十七八了，这已经注定是光棍命了，在这个家，谈论这个话题，的确很沉重。

    陈星辰这一刻却是倍感轻松，既然答案找到了，那自己也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吧！

    “阿妈，你知道这附近有条件好点的姑娘没？你帮忙去说过煤，我这些年赚了点钱，准备给三哥谈一门亲事，你看怎么样？”

    陈星辰的话，让屋里几人全都吃惊地抬起头，全都看上他。

    终于还是老头说话了。

    “要做媒，也得先给你做，你三哥这条件，谁家闺女愿意嫁过来你在外面见识多了，等谈成亲事，你就带姑娘去大城市生活，这样也了却你阿妈一桩心事!”

    陈星辰无奈摇了摇头，看着烟雾中的两人，他突然也想尝试一下，伸手要了一个烟卷，歪歪扭扭卷了一支旱烟，借着三哥打火机，点燃。

    抽了一口，这辣嗓子的味道，差一点送走陈星辰，他咳嗽好几下，这才慢慢适应这种味道。

    “咳…咳咳，阿爸，我已经在外面有女朋友了，下次带回来给你看，三哥的事，阿妈你抓紧点，至于彩礼的事，我们不比别家差，三金首饰也可以按照规矩来，阿妈，这几天你就找附近的媒婆说道说道。”

    几人听到陈星辰这话，全都沉默了，众人心头五味杂陈，却没人开口询问陈星辰到底准备了多少钱，在这个家里，众人仿佛都挺木讷。

    只有老三狠狠抽了一口旱烟，那胡子拉碴的脸颊上，有一丝红润被那黝黑的皮肤掩盖。

    一夜无话，陈星辰睡在铺满稻草的床垫上，只感觉浑身难受，房间里，有一股难言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孔。

    他思绪有些乱，这里远离城市，记忆中的感觉，早已经不复存在，他已经习惯别墅和软床，外面青蛙的呱呱叫，让他心中的烦躁渐渐安静下来。

    人生就是这样，一半是幻想，一半是现实。

    陈星辰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还有阿爸阿妈记忆中的面孔，和现在的面容重叠，一幕幕，一幕幕，半睡半醒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别墅那间大床房，翻翻身，沉沉睡去。

    陈星辰不知道的是，他离开这几天，公司正被宁学兵闹得翻天地覆，甚至最后召开董事会。

    宁学兵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矛盾，这辈子都无法调合，未经他人苦，不要劝别人善良。

    宁学兵的人生经历，他很少和别人提起，因为那段经历，把他整个人生规划都摧毁了，如果不是秦河拉他一把，他这辈子都会沉醉在醉生梦死的世界中，直到那个噩梦结束的那天。

    他曾经是天之骄子，二十多岁，公司就做到百万资产，那是九十年代初，他的家庭都以他为骄傲，可最后被那个女人彻底毁了。

    毁得一干二净，那个女人以他的名义贷款三百多万，以购买进口机器为由，直接套现走入，最后留下一个彻底的烂摊子给他，让他彻底爬不起来。

    曾经无数个夜晚，他都梦到自己遇到那个臭表子，可一次次梦中惊醒，发现又是一场梦，尽管只是梦，他也想在梦中遇到她，所以他一步步任由白酒摧毁自己的身躯和大脑。

    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财力，几乎只用一个星期时间，就把张晓燕在米国的一切经历都查得一清二楚。

    看着手上这份厚厚的资料，宁学兵眼眸处的恨意一闪而逝。

    宁学兵的报复，正在进行，这边的陈星辰陪着三哥相亲的路途也在进行。

    看着精心修剪的胡子，陈三哥很满意地难得穿上很久未穿的西装，不过那矮胖的身躯和这西装明显有些不搭，但是这些细节，显然没人在意。

    陈星辰这次回来，实际上，身上啥都没有，他换洗的衣服还是老大留下的，一身蓝黑色外套越发显得他老气。

    不过陈星辰那股由内散发气质，却不是精心打扮的陈三哥可比的。

    两人提着礼物，跟着外村的媒婆朝山外的道路走去，原本这种相亲，是不需要陈星辰陪的，但是阿妈强烈要求陈星辰陪三哥过去。

    至于原因，陈星辰自然也能猜到，虽然陈星辰说自己有女朋友了，但是陈星辰这种打扮回家，家里人怎么可能相信。

    或许他们相信陈星辰存了一笔钱，但是在他们理解中，肯定也不够两人结婚的，所以两人一起去，不管兄弟俩哪个成了，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陈星辰也没拒绝，兄弟俩跟在比他们还高的媒婆后面，如同两个小矮人跟着一个老巫婆似的。

    媒婆走得飞快，嘴上也没停，喋喋不休询问两兄弟的情况，还有打听陈星辰到底存了多少钱，够不够彩礼钱，够不够结婚的花销。

    陈三哥没有什么底气，被媒婆询问得越发心事重重。

    陈星辰却是很自然和媒婆讨论起来，应付起来丝毫没有半点不适，游刃有余，反而逗得媒婆哈哈大笑。

    陈星辰也趁机打听了附近有条件和性格好的未嫁女孩。

    陈星辰很大方表示，不差钱，而且事后会包一个大红包给媒婆，媒婆笑得满口黄牙，把周围十里八乡的好姑娘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陈星辰也给媒婆说了几个要求，虽然陈三哥今年满四十，但是老婆年龄不能太大，24到30之间就行。

    至于原因，自然是这个年头，三十岁在农村还没未结婚的女人，基本要么就是特别挑的，要么就是各种毛病的，绝对不适合老实的陈三哥。

    媒婆点头答应，实际上，三十岁还没结婚的妹子，真没几个了，基本都是二婚三婚带几个娃的那种，看在钱的份上，这点自然没问题。

    陈星辰还要求，女人性格可以老实点，顾家点的妹子，长像不挑，只要合得来，其他一切好说。

    说到顾家，媒婆顿时想起什么，眉飞色舞给两人介绍起来。

    还别说，这次媒婆介绍的这个妹子，秦河听了听条件，觉得还蛮合适的。

    郑满妹，年龄28，单亲家庭，师范毕业后，选择回到这山窝窝里面的小学教书，一教就是八年，至于原因，是因为她那个单亲妈妈患有残疾，生活不便。

    这些年，给郑满妹介绍对象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郑满妹也没什么特别要求，那就是必须接她阿妈去男方家。

    如果是这样，或许也早已经嫁出去了，但是郑满妹那个残疾母亲，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了，已经是一个病秧子了，每个月吃药都要一两千块，除了国家补助外，郑满妹的工资几乎都用在这上面了。

    这样的条件，吓得哪个男的敢上门。

    媒婆给兄弟俩介绍这个妹子，倒也没有坏心思，主要陈星辰刚刚口气一副不差钱的模样，再加上他们兄弟俩这条件，还要顾家，这妹子条件倒也符合。

    郑三哥听到一个月要花一两千的时候，整个人头低得更低了，陈星辰听到，倒是眼前一亮，这个妹子不错。

    陈星辰连忙询问这个妹子的家庭情况后，顿时已经下定决心，这个妹子，是自己嫂子的最佳人选呀！

    “行，王姨，就这个闺女了，钱不是事，只要她真如你说的那样，这妹子，我三哥娶定了，到时我包四个八给你!”

    王媒婆脸上的笑容如一朵盛开的山茶花，脚下也轻快几分。

    “哎呦，那感情好！走，走，我带路，再走三十里路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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