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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情形,爱德华也为难。
好在她的朋友们不错,她们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人走出来对爱德华说道:“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在罗德西特可没有麦当劳,实际上这里的饭店也很少,所以特别难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爱德华求之不得!
于是立刻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在一群老娘们中间。
他特地选择坐在米沙耶娃对面。
此刻有人在切面包,于是爱德华旧事重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然而没有人接茬。
正当他觉得有些尴尬之际,这些老娘们却开始主动询问起他来。
从出身年月到从事职业以及家族情况,这让爱德华觉得中老年妇女是不是都有八卦的心?是不是看自己青年才俊的打算给自己介绍个可以结婚的姑娘?
随即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对方显然是在试探他,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他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说了出来,尤其是米兹拉西拉比也是从俄国-波兰一系的犹太人,二战时的教堂旋转门也没少讲。
正说着。
第一道菜上来了。
那是一条巨大的鱼,目测能有半米长。
不知道品种。
显然经过某种腌制等预处理。
这也不奇怪。
可让爱德华震惊的是,这鱼是用报纸包着的。
好吧,这个也不算太糟糕。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这是一张俄文报纸!
也就是说弄得不好,这条鱼是和米沙耶娃一家一块儿从俄国来到了以色列。
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米沙耶娃女士,你和你的家人是什么时候到达以色列的。”
“有好几个月了吧……”
“上帝”他心里呻吟了道。
显然这鱼不新鲜,不过,为了平卡索夫,他决定硬着头皮尝尝。
在同样漫不经心的打听了最近的诊所的位置,以及诊所晚上是否有医生和会打点滴的护士值班后,他几乎是颤抖着叉起了分给他的那块鱼,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
味道倒是意外的还行。
谈不上美味,但显然也应该没有发生蛋白质变质,或者至少是不严重。
看来不用麻烦医生。
大概是看到爱德华面不改色的吃下了这对外人而言颇为恐怖的鱼,米沙耶娃的态度也缓和不少。
她甚至主动告诉爱德华,“这是用德尔本特方式腌制的,因为那里是内陆地区,要想吃到鱼并不方便。”
他听了这话,努力的挤出一个自以为还算过得去的微笑,以表示自己的开心与喜悦之情。
而坐在她旁边的大妈-显然也是苏联移民过来的,立刻给他面前的空酒杯里倒满了伏特加。
这让爱德华又一次感到难受。
他挺喜欢喝两杯,对伏特加也不排斥。
除了俄罗斯之外,美国是第二大伏特加市场。
可区别在于,在美国伏特加多半是作为鸡尾酒的基酒来使用,直接饮用也有,但多少要掺点苏打水,再不济冰球是要加一个的。
然而,米沙耶娃和她的朋友则都是豪放的俄国做派-直接往下灌。
伏特加其实就是40%的酒精,谈不上香味,就是喝个刺激。
可怜的爱德华为了平卡索夫也是豁出去了。
他几乎是含着眼泪一杯接着一杯。
不过话说回来,三杯下去后,舌头就麻了,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痛,脑子也开始发昏,如此一来倒是没有心思去考虑那条鱼的新鲜程度。
加上他开了一天的车,也确实肚子饿的发慌。
于是开始大口大口吃鱼和面包,这让老娘们欣喜若狂……
世界各地的中老年妇女都喜欢看到年轻小伙子表现出来好胃口,这是对她们手艺的最高嘉奖。
那条鱼很快就被分食的差不多了。
米沙耶娃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与惊恐。
“你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你刚才毫无保留的向我们说了你的家世,所以作为回报,我也决定向你聊聊我的情况。”她又是一杯伏特加下肚。
随后开始絮絮叨叨的将起了她的身世。
从她年轻时如何上学,如何入团,又如何入党开始,一直讲到她被组织任命为德尔本特市第二糖果厂的供应科副科长。
“你大概无法相信,一直到现在,我依然是个对党忠诚的党员。我从不隐瞒自己的政治观点。我为我的苏共党员身份而自豪,虽然这可能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但我不在乎!”她带着酒意,脸上表情豪迈,仿佛是要出征的将军“西方在刻意的污蔑苏维埃,这点我是很清楚的,因为我曾经是个苏联公民,我熟悉那一切,或许西方无法理解,但我知道,苏维埃没错!”
爱德华对此倒是能接受。
可米沙耶娃的朋友中显然有人不能接受这种观点,于是双方开始口角。
爱德华感到恐惧,老娘们吵架而且是醉醺醺的老娘们吵架,那种战争的残暴程度,绝不是他这种人能够参与的,那力场风暴足以把他撕扯成碎片,每片的大小不超过一平方英寸。
随即,米沙耶娃的朋友开始放大招:“我亲爱的党员同志,既然你不停的在为那个国家辩护,认为那个国家对自己的公民非常好,是嘛?“
米沙耶娃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豪迈!
那个朋友便接着说道,“那你为什么要移民到以色列呢?这儿除了黄沙什么都没有!”
米沙耶娃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个人原因类的,一些不懂了。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房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最终米沙耶娃还是带着几分惭愧的承认了一个现实:在俄国,党确实是不支持反犹主义的,可是,在工人和农民中这种情绪依然存在。
随后她又开始向爱德华介绍兼职陪审法官制度。
“受党信任的干部会定期去担任人民陪审员,这样就可以不单纯的以教条的法律来审判公民,审判员(法官)同志提供司法方面的见解,而我们人民陪审员则从更加贴近民情的角度来看待案子,我们的意见是受到尊重的。在美国不是也有陪审团么?”米沙耶娃显然很有戒心,她试图封死爱德华进攻的角度。
当然这种小把戏在某人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也没心思去反驳或者质证她,那是降维打击,对米沙耶娃太残酷了。
何况爱德华还有求于她呢。
“人民陪审员是我的第二职业,我干了整整五年,这是了不起的荣誉”米沙耶娃见爱德华不说话,以为她的辩论技巧成功的堵住了这个西方资本主义律师的嘴,于是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看她泛着红光的额头以及自信的目光,显然,米沙耶娃有些醉了,以至于她可能以为自己还在德尔本特“我可是审了很多案子!”
可是当她说完这句话时,似乎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以色列,周围坐的也不是同志们,而是形形色色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以色列国民。
下一秒,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仿佛在说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了。
爱德华觉得也差不多,直视对方:“能讲讲平卡索夫案件么?你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希望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米沙耶娃丝毫不做声,仿佛没听到。
于是他决定稍微施加点压力,这对于就经常出庭的律师来说是太轻而易举了:“你难倒不觉得自己欠平卡索夫点什么嘛?”
“你和我讲的情况也许能救他的命。在这个问题上,你难道不应该讲真话?《塔木德》上的教诲,你都忘记了嘛?”
“这里是以色列,任何人都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实话,没有人会为此为难你!”
米沙耶娃愤怒的回答:“你根本不知道实际情况!你以为是我把他送进监狱的吧?”
米沙耶娃开始冷笑:“错了。我告诉你,是我救了他,要不然他的情况会更加糟糕,你明白嘛?不你不明白的!”
仿佛是打开了泄洪的闸门,米沙耶娃显得不管不顾起来。
也许那些情绪压在她心头太久了,今天能够痛快的讲出来,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宣泄。
于是,在接下来近乎咆哮的女高音中,爱德华得知了故事的另一面。
“你知道嘛?我之所以被派去审理平卡索夫,因为我也是犹太人!”
“实际上,也不能称为审理,组织上一开始给我的命令是,在尽可能优厚的范围内劝说平卡索夫放弃移民的念头。”
“优厚的范围?”爱德华问道
“是的,组织上让我和拉斯马萨诺夫法官去和平卡索夫摊牌,如果他愿意收回移居国外的申请,并且把他家人都从以色列召回来,那么组织上将撤销对他所有的指控。并且分给他一套更大的刚造好的公寓单元。”
爱德华淡淡的说“听起来还不错”
“是的,你该知道在德尔本特这种小地方哪怕厂团高官都未必能分到这样一套公寓单元。可是,平阿卡索夫呢?他坚持认为自己是无辜,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听!”
“我就对他说,当然只能我说因为拉斯马萨诺夫不能说这些。于是我说,听着,你是不是无辜这没关系。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那么其他法官会严肃的处理你!”
“平卡索夫拒绝了。于是检察院提起公诉,是的。我知道所有情况。当时检察院传唤了11个证人,都是平卡索夫给他们干过木匠活儿的当地人。他们都说平卡索夫干活细致认真,并且都是按照规定价格收钱,从来不多要一个字儿。”
“当然,有两个人说,请平卡索夫喝过两瓶啤酒,还有个人请平卡索夫干掉额外的活儿,当然这是给了点小钱-这是不开发票的那种。”
“就这?”爱德华看到米沙耶娃有些疯癫,心中颇为差异,显然雅尔塔女士说的对,平卡索夫还真是个老实人。
但老实人往往也是执拗和倔强的代名词,这容易招来灾祸。
鉴于平卡索夫认罪态度恶劣。
拉斯马萨诺夫审判员和另外一个人民陪审员打算判这个瘸子至少七年有期徒刑。
米沙耶娃小心翼翼的表示,七年好像有点多,毕竟平卡索夫充其量的案值也就几个卢布而已。
“我知道,你要说,我为什么在判决书上签字!”米沙耶娃几乎以自暴自弃式的口吻喊叫。“如果我不签字的话,那么平卡索夫肯定会被判七年,他们会换掉我,让其他人来签。”
“而那样的话,你的前途也就完了吧?组织上对你不再信任……”爱德华冷冷的说道。
米沙耶娃似乎被击溃了,瞬间她泪流满面:“我知道,平卡索夫是无辜的,我在案件审理前翻遍了所有的卷宗。他不涉及乱收费问题!可是我接到上面的指示,除非她收回移民申请,否则就必须定他有罪。”
“也许这就是你移民以色列的原因,在这里你要从最普通最艰苦的工作做起,但至少不用去……”爱德华有些不忍心。
米沙耶娃趴在她朋友的肩膀上默默的流泪,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爱德华有些不忍,但他还是问道:“你是否愿意把刚才这些话对着录音机在讲一遍?然后签署一份证词,以证明平卡索夫是无辜的?”
“我我……”米沙耶娃无力的问道“我想知道,你需要这些干什么?我想我应该事先知道用途。”
“当然”爱德华笑笑“你大概不知道美国的苏联犹太人法律保护计划吧,这是一个民间组织,我是执行委员,我们会利用影响力来解救那些苏联犹太人。平卡索夫是我的服务对象,实际上我是平卡索夫的委托律师,莫斯科接受了申诉状。我需要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平卡索夫无罪!”
“那就是说你会把录音交给莫斯科?”米沙耶娃虚弱的问道:“不不,我不能,这些东西会对我还在国内的亲友有坏处的。除非你能保证。”
“我可没法保证你亲友的问题”爱德华敲了敲桌子“毕竟我是个美国的律师,我只有法律来帮助受害者。”
眼看米沙耶娃脸色发灰,爱德华想了想又说:“但我可以说,根据我们和莫斯科打交道的经验,你的朋友大概率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正如你之前所说的,党不支持排犹主义,我们要相信组织高层的英明。不是嘛?何况,既然我们介入,那么代表着你的亲友实际上也已经被我们关注,我想再蠢的人也不会在我们的眼皮子下去干打击报复的事情吧。”
米沙耶娃用一种近乎悲伤哀叹的口气说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欠平卡索夫的,我答应你的要求。我来到这里和那个国家已经没有关系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