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黑衣小吏刚要接过欠条,其中一位张老爷突然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这些人还债?”
这个黑衣小吏拿出一块铜牌牌挂在胸前:“独山州巡回法庭法官,专门下乡来处理债务纠纷的。”
张老爷马上就认出来,这牌子跟去年到他家,拿火枪指着他让他老老实实交税的税务官,挂的那个牌子一样,也是一条龙。
不过这块牌牌的龙上面多了一个小玩意。
这位法官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天平,法官的徽章上独有的。
黄镇长看他敢怀疑自己带来的人,马上就忍不了:“你放心,我带来的人我负责,要么我明天就带着人走,要么你现在把欠条拿出来。”
张老爷认识这家伙一年了,那里不知道这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他还真做得出来,只好抽了一部分欠条,递给法官。
旁边的乡民都不敢出声,祖祖辈辈给这两家种地,谁知道有没有阎王债在那里。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法官拿了一部分欠条还不满足,继续伸手:“全部拿过来,你的也拿过来!”
后面这句话是对另一位汪老爷说的。
两个地主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只好把欠条全部递了过去。
实在是去年就被那些蛮不讲理的税务官搞怕了,那可是一言不合,就拿枪指着你的头。
用他们的话说,老子是朱家子孙,打死你一个抗税的刁民,说不定还能升上一级。
后面几个小吏都上前来,开始整理那厚厚的一摞欠条。
为什么这里的地全部变成这两家的了?还不就是各种套路,欺负乡民一不识字,二不懂法。
欠条里面到处都是陷进,把你的地坑到手了都不放过,还要让你留着一口气,给他们做牛做马。
这些伎俩在法官面前当然是毫无卵用。
“这一摞全部都是过了十年追溯期的,作费!”
法官大手一挥,二十多张欠条就被没收了。
“这一摞都是欠条书写格式不对的,作废!”
又是手一挥,又一摞三十多张的欠条也废了。
这下张老爷和汪老爷不能忍了:“简直胡说八道,好好的欠条怎么说废就废了?”
这位法官也不生气,抬了一下眼皮:“我建议你们好好的读一下大明律,还有朝廷去年新出台的大明刑法法案和大明民法法案。如果你们对我的判决不服,可以去独山州法院起诉,要求重审。”
张老爷和汪老爷目瞪口呆,这家伙看起来有理有据,底气十足,怎么也不像瞎糊弄他们的样子。
“还有这一摞,因为利息超过朝廷规定的年息25点,为无效借贷合同,同样作废。”
张老爷和汪老爷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这样下来他们屁都没捞到一个,还被人把欠条全部作废了。
汪老爷冲上前来就要抓欠条:“我们不审了,你把欠条还给我们!”
离着放欠条的桌子还有一步远,汪老爷突然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却是黄镇长的枪管直直的杵在他脑门上:“抢夺法庭证物,我可以直接枪毙你哦!”
汪老爷这次吓得比去年被税务官拿枪指着的时候更狠。差点就没尿到裤子里。
两个家里千把亩地的小地主,还没有勇气跟带着火枪的朝廷官员来硬的,只能灰溜溜的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知道自己的债务都已经被朝廷处理了的乡民一个个兴高采烈,天还没亮,就把家里的小子丫头从床上提溜起来,开始收拾自己那几样破烂家什。
“老陈,你?作死啊,这磨盘子你准备都背着?”
黄镇长还是那开口就骂的风格。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这次听到却感觉份外亲切。
叫老陈的乡民抿着嘴:“这不带上,到时候拿什么磨麦子?”
黄镇长哭笑不得:“你准备背着这玩意,走上千里路到长江边上?就算你背到了,人家船上也要跟你扔下来。”
老陈还有一点舍不得,黄镇长不耐烦了:“赶紧把你家那几件破衣服收拾一下就好了,到了海外,都是华夏公司把麦子收上去,用机器磨好了再发下来的,你放心吧,石头也多的是,到时候你想打多大的磨子都由你。”
黄镇长是自家丫头的救命恩人,老陈不敢不听他的话,只好犹犹豫豫的把石磨放了下来。
“别做饭了,路上都有吃的。”
黄镇长这一个早上可是忙得够呛,一边要劝这些乡民扔下他们那些杂七杂边要清点人数,防止有人掉队。
一直弄到太阳上来,整个五六百人的队伍才开始出发。
黄镇长果然没有骗他们,走了十里地出来,路边上就搭着草棚,里面大锅里煮着灰色的粥,虽然不好看,但是真香。
移民部今年发了一笔财,一改以前自由招聘的模式,开始划区整体搬迁。
黄镇长他们这一块就被划成了第一批。
既然是划区搬迁,方式也跟着变化了。
直接从出发点,一直到最近的水运码头,隔十里就搭着草棚,里面煮上压缩饼干粥,移民自己往前走,饿了就直接吃,晚上就在草棚里面凑合凑合。
黄镇长他们到的时候,附近镇上的人已经到了,在那里呼噜噜的喝粥呢!
“你小子动作挺快啊,居然还跑到我前面了。”
黄镇长招呼的就是他的战友,在旁边当镇长的老李。
老李一脸得意:“我早知道这些家伙舍不得他们那些破家烂什,昨天晚上就让他们收拾好了。”
因为有吃有喝,路上还有医生照顾,大家都不紧不慢的往前挪。
黄镇长感叹了一声:“上千里路,也不知道这些人要走到什么时候?”
老李凑了过来:“你傻啊?跟他们说,先到的分好低,平地,后到的分山地,坡地,我保证他们一个个跑得比你行军还快。”
黄镇长简直不敢相信:“没看出来你狗日的居然是一肚子坏水,服了。”
老李的主意一下子戳到了这些乡民的心口。大家祖祖辈辈都是在这山里面种坡地山地,还没种过平地呢。
这要是落在人家后面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怕都要把自己骂死。
黄镇长在里面一通忽悠,队伍马上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开始小跑起来。
队伍花了两天走到独山州的官道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人流惊住了。
整条官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扶老携幼,背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随着队伍一直往前走。
路边还不时有穿着大红袄的新军在来回巡逻。隔着十里就是一长条供应粥,大米饭,馒头和开水的草棚,所有人都能放开了肚皮吃个痛快。
如果有人从天上看下来,地面官道上就是一条长龙,一直往北,然后转向东。
面对找上门来的地主士绅,独山州的县令也很无奈。
“这是朝廷的命令,所有独山州的无地百姓要一个不剩的迁出去,你们没看到那些镇长都跟着走了,以后独山州连镇都不设了,全部由县里直管。”
县令确实没骗他们,现在就剩下这些光溜溜的地主了,县里留几个人,维持一下秩序,税务局再留几个人,按时上门收税就行了。
地主也想搬?没问题,同样是一户五十亩地,反正别人有的你肯定也有。
汪老爷很是恼怒:“朝廷就这样,不管我们死活了吗?”
县令看了他一眼:“汪老爷此话从何说起?”
汪老爷和其他地主对视了一圈,答道:“朝廷把所有的佃户都搬走了,以后我们的地谁来种?”
县令不紧不慢的说:“这个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佃户不是你们的奴工,而是大明的百姓,朝廷不过是想让他们过点好日子罢了。”
堂下的地主士绅为之气结。
现在的大明官员可不是以前了。以前新官上任,不跟他们把码头拜好,保证什么都干不了。
现在人家根本就不鸟他们,反正税务有人收,案子有警察局,判案还有法院。
县令只要拿着税务局收回来的钱,专心修路,修水利,劝学就行了,简直不要太舒心。
县令目光扫过下面的士绅,心里冷笑。他又不是第一天做官,这些本地士绅是什么德行,他能不清楚?
以前做县令,想干点什么都要受这些人的气,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本官倒是有个主意,就看你们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些地主一看县令松了口,赶紧追问道:“不知老父母何以教我?”
“咱们独山州虽然说百姓是迁走了,但其他地方还有人啊,拿着钱,还怕雇不到人吗?”
这县令跟他们出这个主意,纯粹是不安好心。
剩下的还有什么人?土司!
那才是真的奴工,谁有那个胆量去挖土司的墙角。
所有人都脸色发黑,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那里不知道县令给他们的是一块毒饵?
不吃就要看着自己的地荒着,还要交税,吃下去就要准备惹怒土司,招来报复。
下面这群人看来看去,看了半天,还是汪老爷出面:“这个……既然朝廷愿意把百姓都迁走,不知道愿不愿意将我们手里的地也收了,我们也好搬出这里,到江南或者其他地方去讨生活?”
这是地主们最后的一条出路了,现在整个独山州空空荡荡,周围全是土司,万一那天他们发疯,杀了过来,真是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而且没有了人,他们在县城的生意也根本开不下去了,不如全部甩给朝廷。
县令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汪老爷说笑了,整个独山州多少地?朝廷不可能收得起的,毕竟又不是只搬一个独山州,难道朝廷最后要花钱把大明再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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