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过早餐时间,矗立于海岸线上的内厄姆基本陷入一片忙碌的氛围当中。
尤其是居住在橡树街的神职人员们,天还没亮就已经出门工作去了——
血月留下的后患还没处理干净。
街道上一排空荡荡的房屋中,唯有一些仆人留下来打扫卫生或者修剪花草。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忙。
橡树街前中段,一座朴素的三层屋舍内,棕发黑眼的伯尼就很悠闲地在听一位“陌生人”口中讲述“阴谋论”。
“因为罗兹主教并非法洛斯王国大主教的嫡系,与本地教会出身不同。因为罗兹主教没有人事权,无法罢免得罪他的人。因为他近年来招惹了很多人,甚至前不久还进行了一次大范围审判……你真的认为这些事是本地教会排挤那位主教,以及你们这些主教嫡系的原因?”
说话之人坐在伯尼对面,身上裹着一袭普普通通的粗布长袍,五官立体却又略显僵硬,口中的声音则低沉嘶哑,仿佛风箱一般粗糙。
“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伯尼饶有兴趣地回答。
他变做鸟交代给对方的是进行一场更有深度的复仇,指向很明确,对方跑来找自己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
“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孩子。”
有着一张苍白面孔,自称为戈尔特的中年怪人可想不到对面坐着的年轻人真正身份是什么,兀自在那冷笑地说道:“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害怕你们接触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那秘密会毁灭本地教会的所有人!”
“所有人?”
伯尼闻言后配合地露出了一抹惊诧。
对方因此咧嘴一笑,“知道圣水出产自哪里吗?”
“你指的是超凡技能配套的圣水,还是其他圣水?”
“序列圣水,平时用来驱魔、治疗、举行特定仪式的圣水,也是你们每个月都能领取到的那种圣水。”
“据说出产自修道院?”
“是的,修道院。”戈尔特说到这里时语气有些嘲讽,
“修道院的修士们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祈祷中度过,而他们的祈祷会获得我们天国中圣灵的反馈,圣水也就这么成了。”
“然而圣灵赋予的圣水数量有多少?这却没人能够肯定。我们常说,这也许看你的祈祷是否虔诚,以及有多虔诚……”
“所以这是一个漏洞?”伯尼挑眉询问。
“你猜的没错。”
戈尔特点头道:“没有人能够肯定修道院每个月出产的圣水数量有多少,只是有个大致的评估范围,而这就让很多人看到了机会……”
他随后讲述起了这种机会是如何演变为行动的。
从最基层的,修道院内负责管理圣水的修士,到各地修道院的院长,再到与院长对接的,负责将圣水贩卖出去的黑市商人们。
“贵族、海盗、商贩、民间猎魔人,甚至外大陆赶来的商队……圣水是稀缺品,各种买家络绎不绝,而内厄姆的港口成为了这件事最好的媒介,也让那些参与者每个人都掌握有海量的财富。”
“说起这个,前阵子我们调查亚摩斯时的确看到有一大堆财宝。”
伯尼闻言点了点头,“当时我还很奇怪,一座普普通通的修道院,哪来的那么多钱。”
这话让对面之人面容不自觉抖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肉痛。
不过这神色一闪而逝,紧接着他就保持着愤慨地语气诉说道:
“这一切亵渎神灵的行径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被隐藏在秩序之下。人们普遍认为市面上流通的圣水是那些胆大的黑市商人们私下里联系神职人员购买的,却想不到,这完全是教会内部人在长期贩卖!”
“所以这条利益链掌握在本地教会的手中吗?”伯尼询问。
“巴泽尔,巴泽尔·威斯特,他是本教区副主教哲罗姆的私生子。”
自称戈尔特的怪人肯定地说,“他是这一切的幕后掌控者,而内厄姆的神父们则是他的走狗与帮凶,替他掩护这种生意能够顺利运转下去。”
“这才是他们排斥我这种外来者的真正原因?”
“是的,尤其是像你这种曾经是审判员的,可以更容易察觉到真相的人,他们是必然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伯尼闻言摸了摸下巴。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想让我通知罗兹主教将这条利益链敲碎?”
“我相信你背后那位主教很乐意让本地教会遭受重创。”
对方如此回答,“而现在,其实正有一个良机降临!”
“什么良机?”
“巴泽尔已经悄悄抵达了这座城市,他每次到这里,他的走狗们都会聚拢过去商谈要事。期间做的一些决定会变成行动,这类行动能方便你们更容易看到一些线索。”
伯尼缓缓点头,随后突然问道:“那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不会单纯的做好事,或者看那些人不顺眼吧?”
怪人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后故作黯然地道:“我只希望复仇,我的妻子被巴泽尔害死了,我的孩子也间接死在了他手中,所以我希望看到他失败,看到他痛苦,看到他……但这并不重要。”
他话锋一转,“对于你们而言,我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你们也不会对我这种小人物的悲剧感兴趣。”
“的确……可惜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方面。”
伯尼查缺补漏,边说边抬手指了指房顶。
“如果这条利益链是存在的,那么更高层面的一些人会不知道吗?或者说,如果没有一个更大的靠山,这些人又怎么敢这么做呢?”
“我曾猜测巴泽尔的父亲了解这点,甚至是巴泽尔的幕后掌控者。”怪人戈尔特回答。
“区区一位副主教?”
戈尔特闻言沉默。
区区一位副主教……区区?
副主教已经是很大的一个大人物了好吗……
也许眼前这位并不想掺和这件事?
不过紧接着他就见伯尼突然站起身来,从起居室壁炉平台上压着的一摞羊皮纸中抽出一张,又拿起旁边的羽毛笔与墨水,在上面速度飞快地写了起来。
“你这是?”
“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我倒是很清楚罗兹主教不知道。”
伯尼边写边回答,随后抬眼朝对方笑了笑,“至于他知道后会做什么决定,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不会遂了你的想法。”
他说完后低头继续写信,将这件事情,包括怪人上门前前后后交代的情况写的清清楚楚。
最终他撂下纸笔,将胸前佩戴着的那条项链拽下,朝其小声呢喃了一些晦涩的咒语。
于是就见这枚像是用银链挂了个戒指似的项链开始扭曲融化汇聚,最终变成了一只银色的大嘴巴鸟。
这当然不是一只真鸟,它是教会下发的一种求救圣物,也是每一位执事,甚至助理执事都拥有的特殊福利,效果与那种活化纸张变飞鸟传讯差不多。
因此在体态成型后,这只鸟直接张嘴将卷成卷的信件吞入腹中,继而拍打翅膀顺着起居室狭窄的窗户飞向了外界。
戈尔特见此暗暗松了口气,觉得主人要求的“复仇”已经差不多成了一半。
然而紧接着他整个人却猛地紧张了起来。
只因对方说了一句话。
“不过说起来,身为一名死灵,你敢跑来见一位神职人员,还真是胆子够大的。”
“……你准备动手制服我?”戈尔特眯眼询问,目光紧盯对方,也没狡辩,反而随时准备暴起。
“那倒没有,你敢来就证明你认为我留不下你,而我也不想尝试这点,毕竟清理你们是猎魔人的工作。”
伯尼说道:“相比起这个,我其实对你的真正名字很好奇,我想这也许会增加一些事情的可信程度?”
戈尔特沉默片刻,随后缓缓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提议你下次可以随身携带一些银叶桔的皮,它对人体腐烂的臭味具有很好的掩饰效果。”
因为臭味……
戈尔特无言以对。
最终他开口转移了话题。
“博斯韦尔,我叫博斯韦尔。我想你们应该了解这个名字,至于可不可信——”
他说着,朝伯尼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烂牙。
“我相信这座房子内发生的一切,都会如实被你身后那位主教大人看在眼里。”
伯尼闻言同样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好吧,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
……
正当伯尼与一位死灵生物道别时,内厄姆外一座建立于密林丘陵上的庄园中,缓缓驶来了几辆马车。
阴沉天空下,这些造型朴素的马车顺着徐徐向上的道路驶向庄园大门。
一些仆人早已在门外等候许久,见此忙上前接应。
马车内随之走出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他们身穿普通的原色羊毛长袍,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与鼻子的银色面具。
陆续赶到后,这些人朝着庄园的主厅前去,最终抵达了一处密不透风的地下会议室。
接连入座,所有人保持沉默,似乎对周围一切早就熟悉不已,同样也没有人开口和旁边人打招呼。
直到一位与他们同样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这些人才起身朝对方躬身行了个礼。
“时间有限,我们尽量快点说。”
后来者坐在了主位之上,口中声音低沉,似乎身心充满了疲惫。
“这次的行程原本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所以没什么新事情交代。不过我需要再次强调一遍,关于罗兹那场大范围审判所留下来的后患,你们要加快处理速度,关键人物能释放的释放,不能释放的,也要让他们永远开不了口。”
“哈特有了些退意,他说如果继续下去,万一罗兹下次再来这么一次,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暴露。”有人站起身来汇报。
“告诉他,要不了多久罗兹就会离开,也不会再有别人向罗兹那么粗暴的使用超凡力量大范围进行审判。”
首位上的灰袍人说道:“如果他还不放心,那就让他永远闭嘴,一个心生退意的人是无法保证忠诚的。”
汇报者闻言点头,坐下后,另外一个灰袍人紧接着站了起来。
“坎博雷家族的继承人利瓦伊希望见您一面,他说有要事商谈。我猜这是因为他弟弟米契尔失踪的原因,最近坎博雷家的老伯爵给他的压力很大,同时他弟弟那位小儿子也非常仇视他,认为他是米契尔失踪的幕后凶手。”
“他在哪?”
“正在外面候着。”
“稍后我会接见他。”主位上的灰袍人如此说。
“埃尔海湾的那群海盗最近越来越猖狂了。”
一个灰袍人随后开口道:“他们竟然打劫了黑剑鱼商会的运输船……也许我们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那些海盗可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人立即对此反驳,似乎利益相关。
“黑剑鱼商会也是我们的大客户,而且比那帮海盗大的多。”
“所以为了保护大客户的利益,我们就要去打击我们的小客户?”
“海盗们破坏了规矩,你要搞清楚这点!如果我们无法维持秩序,那么黑剑鱼为什么还要从我们这里购买货物?”
“是吗?是他们破坏了规矩?还是你收了黑剑鱼那帮商人的烂钱?”
“你——”
“闭嘴!”
主位上那人突然训斥了一声,显得有些恼火。
这却与他平时耐心稳重的性格有些不符,乃至于所有人的目光无不看了过去。
“抱歉,好几天没睡好觉,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当事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而道:“我们的原则是保持中立。海盗作乱,黑剑鱼那群人就自己花钱雇佣帮手打回去。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只卖货物,不管别的。”
会议室内的争执因此停歇,同时却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直到左侧一位灰袍人开口。
“伊维萨到底发生了什么?最近那边出现很多势力的探子,听说就连大主教都惊动了?”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人都很好奇的,一个个屏息静气,渴望得知答案。
只是主位上那人对此却并不想多提。
“没好处的事情,惹上会很麻烦,最好不要打听。”
于是所有人都不再多说了,开始提起一些琐碎的事情。
包括货源的维持,货物的运输,贩卖,有无新客户等等。
而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一位胖乎乎的灰袍人突然说道:“关于罗兹安插进来的那几个人,我想我们有必要尽快让他们离开内厄姆了。”
“我听说那几个人这段时间都很老实,没必要这么着急吧?”有人纳闷地说,旁边一人同样点了点头。
“是啊,好歹是罗兹的人,我们要是过分了,反倒会惹怒他追究下来。”
“惹怒总比暴露的好,我总感觉让那几个人留下来是个很大的隐患……”
胖呼呼的灰袍人这话一落,就被人讥笑了一声。
“大家需要理解,这个老胖子可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尽管他面对的是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大男孩。”
“什么叫胆子不大?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面我比你更有发言权。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说风凉话。”
“大家都知道你胆子小,你狡辩也没用。而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那小家伙才去几天,你就坐不住了?”
“难道非要等到种子扎根发芽,再用更多的力气把它拔出来才正确?”
“行了行了。”
主位上那位不耐地打断了他们的争锋,“这事我来处理,你们不用理会了。”
随后不等这两人开口,他就转移了话题,问了一遍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商议。
众人摇头。
于是这次密探结束,灰袍人们纷纷乘坐马车离开。
主位上那人则招呼仆人将一位年轻贵族引了进来。
年轻贵族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容虽平庸,造型却很英武。
只是仿佛最近遇到了许多严重的生活压力,让他看起来颇为颓废。
“你有事情和我商量?”灰袍人率先开口。
“是的。”
年轻贵族沉声说道:“我的父亲老了,我认为他已经不足以担任坎博雷家族的家主。”
“所以?”
“如果我上位,我们之间的合作将会更密切。”
“你想要得到我们什么样的支持?”
“我有预感,我父亲过段时间会失足摔死在家族城堡里,我希望事后不会有人深入调查这件事。”
年轻人面不改色地道:“如果这事能成,我将献上内厄姆市议会一位议员资格,以及码头区三分之一赋税。”
“嗯……”
灰袍人沉吟片刻,道:“加上一条,你要想办法让新来的那几个神职人员离开内厄姆。”
“新来的?”
年轻贵族思考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没问题,我接下来就去办这件事。”
灰袍人对他如此干脆的答应很满意,于是同样很干脆地说道:“那么当你成为新一任坎博雷伯爵时,我将会为你献上祝福。”
这话等于应下来了,年轻贵族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抚胸行礼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