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竑在世间的名气有多大呢,可以用陈琳的一句评价来形容。
“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此间率少於文章,易为雄伯,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谭,非其实也。
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
这句话是后世陈琳投降曹操后,因为仰慕张竑而特地写了一封信与其交谈中的内容。
景兴,是为王朗。
王朗,陈琳皆是当世文才非凡的名士,但纵算是这样的名士,在将自己与江东二张相比时,
竟把双方比作是小巫见大巫,由此可见江东二张在天下间的名望。
这样的人,只要不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那么他几乎在当世是有免死金牌的。
因为自光武以来,今汉就尤重名气。
傅婴在穿上衣服甲胄后,就跟随张竑来到了黄鹄山下。
张竑在江东一地身份贵重,俨与吴国太相当。
傅婴只是江东一小小校尉,面对这样的江东擎天柱,他丝毫不敢托大,只能恭敬的跟随在张竑身旁,做好了随时听候吩咐的准备。
既然是出使,那么张竑所带士卒就不能太多,免得刺激到山上的张硕的神经。
所以此时跟随在张竑身后的吴军士卒,不过十人左右而已。
而张竑一身青衣,高冠广袖,手持白羽节仗,正一步步的向着黄鹄山登去。
张竑唇下三尺美髯迎风飘动,加上身居名位日久,周身自有一种雍容气度,
其走动之间,似乎都按照特定的节奏行止,旁人见之,只觉有一种美观之感。
黄鹄山并不高大,只是险峻,相对应的山路也颇为崎岖。
张竑年事已高,在行进一段距离之后,他身上的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一直跟在身后的傅婴察觉到了这一幕,出于尊敬,傅婴轻声询问张竑道,
“东部,可要稍事休息一会。”
傅婴好心的建议却被张竑所婉拒,他温和地说道,“无妨,直走就是。”
傅婴不解,他问张竑道,“招降张硕一事不急在一时,来之前君侯曾嘱咐过我,一切要以东部安危为重,东部既已有疲态,何不停下歇息会。”
傅婴的语气很是尊敬,加上张竑性格柔和,因此张竑在听到傅婴的疑问后,耐心解释道,
“方才有江夏探子拦住我等,询问我等姓名来因。
以我所料,此时那探子应该将此事汇报给了山上的张硕,也许那张硕正在山上某处观察我等。”
“吾奉命替君侯出使,我自代表江东一国气度,岂可显露疲态与敌人面前,而落我国威风呢?”
“吾虽累,然相比君侯之颜面,江东之颜面,吾不能停歇也。”
张竑一番话,令傅婴肃然起敬。
是呀,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张竑今番是代替孙俨出使,若是仅仅是爬山就走走停停,一副力所不能及的样子,
那么被敌军所知,自然心中会对孙俨及山下的吴军起了轻视之心。
而这,会不利于接下来的招降。
在了解到这内因后,傅婴亦不再劝。
这时不出张竑所料的是,就在不远处的山头之上,收到消息的张硕及甘宁正隐于树木之上,
看着气度不凡的张竑,正坚定的一步步朝山上走来。
看到这一幕,张硕不禁油然叹道,
“张公名不虚传也。”
张硕这一句由衷的赞叹引得甘宁也深有同感。
甘宁虽对名士之类的没有什么仰慕之情,但盛名之下,甘宁对张竑还是颇为尊敬的。
张硕在说完这句话后,便领着甘宁快速下山朝快到半山腰的张竑走去。
张竑在走到半山腰时,看到了此处地上正躺着许多吴军士卒,早上吴军退军退的急,这些遗体还未来得及清理。
在看到那些血肉横飞,面目一片惊惧之色的吴军遗体之时,张竑心中升起不忍之情,但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心中诱降甘宁的想法。
就在张竑因见吴军士卒尸体而稍微止步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小部队快速行进的声音。
在听到敌军来临的声响后,傅婴立马上前将张竑护在身后,而傅婴所带的十名士卒也将张竑围在中心给保护起来。
之前张硕为了观察吴军情况,早就命人将黄鹄山半山腰处的树木都砍伐殆尽,所以半山腰处的视野颇好。
傅婴向前方看去,就看到一支约百余人的敌军已经到了不远处。
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傅婴如临大敌。
他心中细细思量着敌我双方的人数差距,虽说不知这支敌军突然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但傅婴已经在想着最坏的情况下,他该如何应对了。
很快的,百余人的江夏军就到了傅婴一行人身前。
在到来后,为首的张硕看到一位雄将将张竑给护卫在身后,他就知道自己的到来引起对方的误会了。
只是张竑乃是当世名士,他亲自到来,自己若不亲身相迎,待这事传出去后,他势必会遭受荆襄士子的无限非议。
而且他心思谨慎,若是让他带些许亲卫前来相迎,他也怕被吴军使团所害。
故而纠结之下,只能带了百余士卒前来相迎张竑,却不想引起了这等误会。
傅婴冷冷的看着张硕一行人,他的右手已经握在身侧的刀柄上。
看着傅婴做出迎敌的姿态,张硕担心引起误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更何况吴军来使乃是张竑,这要是因为误会而引起刀兵之争伤了张竑,那么他张硕最后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张硕连忙来到傅婴身前十步远,而后拱手对着傅婴身后的张竑郑重拜道,
“张公当前,吾特来相迎。”
张硕的低姿态并没有让傅婴降低戒心,只不过其身后的张竑此时却走出,亦对着张硕一拜道,
“张校尉安好。”
听闻张竑此言,张硕大喜,他情不自禁地说道,
“张公竟识我也。”
心情大好的张硕此时也看向傅婴,他见傅婴身姿挺拔,膀大腰圆,乃是虎将之相,心中起了好奇之心,他问傅婴道,
“足下乃是吴侯麾下何将?”
见张硕有礼有节,傅婴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心,他对着张硕也一拜道,
“吾乃吴侯麾下督护校尉傅婴是也。”
听到傅婴的名字后,张硕细细回忆,发现在他的印象中,出名的江东将率中并无此人,想来是孙俨新近提拔的军中新贵。
但因为傅婴不是久负盛名的江东将率,张硕心中对傅婴也不如刚开始那般慎重戒备。
这时张竑看向跟在张硕身后,被双方一直忽视的甘宁,他脸带和煦笑容对着甘宁一拜道,
“足下可是甘兴霸。”
跟见过张硕画像不同,张竑从未见过甘宁,但甘宁的那身特立独行的装扮早已经传遍吴军上下,张竑想不认识都难。
已经受惯了忽视的甘宁,见张竑竟然会主动对他施礼问好,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进而有些手足无措。
甘宁虽少时自学过经学典籍,但他未曾拜过名师,对礼节之数并不了解,
他不知道在面对名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对自己施礼时,自己该如何还礼。
毕竟他还从来没被这么对待过。
而不知所措的甘宁的表现被张硕看在眼里,他心中不禁对甘宁起了鄙视之情,
真卑鄙之人也,枉费张公对他施礼。
张硕不满的朝甘宁重重哼了一声,在这一哼后,甘宁方才恍然大悟般,连忙对着张竑还了一礼。
但这礼在张硕与张竑眼中,俱是错漏百出。
张硕对甘宁愈发鄙夷,而张竑却依然一副不以为意的和煦面容。
甘宁也自知自己礼数不周,但面对自己礼数不周,张硕与张竑的不同表现,甘宁都看在了眼里。
甘宁性格有恩必偿,有怨必报。
人与相逢,及属城长吏,接待隆厚者乃与交欢;不尔,即放所将夺其资货,于长吏界中有所贼害,
这样性格的甘宁心中对张硕开始忌恨起来,而对张竑,他心中的观感越来越好。
在相互问过礼后,张竑主动对着张硕言道,
“今校尉特来相迎,吾心中不胜感激,校尉何不前方带路,吾有要事与校尉于夏口中相商。”
张竑口中的要事张硕“心知肚明”,但在众人面前他也不好直接点破,因此对张竑所请,他自无不可。
在张硕的带领下,张竑一行人可径直往山上走去,不用再特意规避那些张硕布置在半山腰以上的暗哨,据点,所以速度加快了不少。
众人心中皆有事在身,脚程极快,不过半小时,张竑一行人就被张硕带入了夏口中。
在这一路上走来,张竑暗自心惊。
之前吴军的进攻范围始终无法越半山腰太远,所以对着之上的敌军情况,吴军上下都不了解。
但随着这一路走来,张竑才体会到了张硕在这夏口之上的布置有多森严。
黄鹄山以险峻出名,特别越接近山顶,地势就越险峻。
而在这险峻的地势之下,张硕几乎十步一哨,百步一岗,且每处门岗处皆有一投石机为守,
待走到山顶时,就见张硕在这山上建了一处大大的山寨,寨门高大,以城门为规格所建,寨门旁更是布置了许多弩机,投石机,
且这山寨依崖而建,除了寨门外,并无什么其他入口,
这样的防守之下,哪怕今日吴军顺利冲到山顶,恐怕也会被这座山寨所阻,而无法拿下夏口。
张硕在带路之时,也在悄悄观察张竑的神色,见其见到夏口这固若金汤的防守而面露难色时,他心中颇为自得。
在一路上来之时,他故意带着张竑经过一些门岗,
他这样做,是有选择的在对张竑暴露一些夏口的防御,这样张竑在回去后,定然会对孙俨言及夏口之难攻,
也许就能让孙俨起了退兵之心。
而到了夏口寨门前,张竑一行人正要进入时,他们却被寨门处的江夏士卒所阻拦。
寨门的那位司马,要张竑这一行人交出兵器方可入内。
面对这个要求,傅婴勃然大怒,他拒不交出兵器。
在傅婴的强烈拒绝下,寨门口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而不远处的张硕,正眯着眼看着张竑一行人的举动。
傅婴拒不交出自身武器是有原因的。
他身负守护张竑的重任,岂可轻易交出手中兵器,没有了手中兵器,在这如龙潭虎穴的夏口之中,他又该怎么守护张竑。
但令傅婴没想到的是,张竑却让傅婴服从司马所言,令其及其余十位吴军士卒交出手中兵器。
张竑的这个决定,令傅婴大惊,他正要相劝,但张竑却执意要如此,他再次下令傅婴交出兵器,
张竑的命令,傅婴又岂能违抗,无奈之下,他只能极不情愿的交出手中兵器。
而看到这一幕,本来还起了些许疑心的张硕,此时已经将心完全放进了肚子里。
张竑一行人不过十数人,现今还全部将手中兵器全部交出,想来也不会是抱着歹意来的。
更何况,在他守备严密的夏口之中,没有兵器的十数人就算有所歹意,他又何惧呢?
而张竑之所以让傅婴交出手中兵器,为的正是消除张硕的戒心。
毕竟正如张硕所想,他所带的士卒不多,在这有近三千守军的夏口之中,
纵算傅婴等人有武器在手,也是无法护他周全的。
况且,为了心中的那个谋划,降低张硕的戒心是完全有必要的。
张硕虽很尊敬张竑,但他毕竟是夏口守将,不会因为自身的尊敬,而对张竑一行人完全信任。
而他在看到傅婴等人交出手中兵器后,他当即大笑着迎过来,说要带着张竑参观夏口内部。
张竑面对此请,自无不可。
张硕带着张竑在夏口内四处走动,除了一些机密的地方之外,对于一些守备森严的地方,张硕也不介意张竑参观。
他这样做的原因,也是想示敌以强,让张竑及其背后的孙俨知难而退。
因为这个想法,张硕带张竑着重参观了夏口中的武库。
当张硕带着张竑来到武库之中,张竑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箭矢及石块后,他的脸上适时浮现了震惊之色,
他不由得对着张硕感慨道,“有如此储备在,怪不得我军屡次强攻,皆是无功而返呀。”
张竑的感慨令张硕脸上露出笑容,他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参观完武库之后,张硕延请张竑来到他的议事厅中饮酒,而张硕还令如今在夏口中的一众闲着的司马,将佐一同前来。
在众人来齐后,酒席就已经开始。
在席间,张竑“图穷匕见”,数次就要对张硕提出招降之议,但数次都被张硕有意的打断。
在之前江夏探子就已经将张竑的来意告知了张硕,对于这点,张硕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在今日强攻之后,孙俨感觉夏口不易拿下,所以动了招降之心,这点很符合常理。
在荆州与江东对立的这数年间,双方对彼此将领的招揽就都没停过。
虽然张硕有些自得孙俨会如此看重自己,且更意外孙俨会派出张竑这种重量级的人来招降自己,但他心中却对投降孙俨并无多大兴趣。
当今天下诸侯混战,南北双方俱有强雄。
今年官渡一战曹操获胜后,明眼人都知道经此一战,河北袁绍元气大伤,
从此他与曹操之间攻守易形,北方的第一诸侯,已经是曹操了。
而在这南方,虽然荆州与江东之间对抗,荆州败多胜少,
但荆州国富民强,国力强盛,乃是当之无愧的南方第一强藩,张硕又岂有去强就弱之理。
况且张硕乃是黄祖一手提拔,黄祖对其有恩,自身的家眷又都在沙羡城中,
于公于私,张硕都没有心思去背叛黄祖。
所以他特地将诸多夏口的将佐都叫来一起饮宴,一方面是为了活跃气氛,
另一方面,更是在众人面前示其无私之心,以让他们安心,更让黄祖安心。
而在张硕好几次打断张竑之后,张竑似乎也知道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因此闭口不提招降一事,反而与张硕谈论其经史典籍来。
张硕原是黄祖家臣,黄祖出身安陆黄氏,自身也是个饱读经书之辈。
在黄祖的言传身教下,张硕虽说不是什么大儒,但对经史典籍也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因此当张竑主动谈起这个后,张硕兴趣勃勃。
张竑是当世大儒,他对许多经史典籍的解说可以说是权威级别的。
在他的主动引领下,张硕听得如痴如醉,每当听到精彩处解决了他以往的不解时,他都会抚掌称叹不已。
只不过厅中大部分人都是纯武将出身,都对经史典籍毫无兴趣,因此他们不久后就都离开了厅中。
到了最后,厅中只剩张硕、张竑、甘宁等寥寥几人。
甘宁虽是草莽出身,但他有上进心,少时就会主动去自学经书,如今难得遇到张竑这种大儒讲解经书,他也充满了兴趣。
宾主尽欢的情况下,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两个时辰已经过去,这时张硕已经颇有醉意。
在感觉到自己有些醉了之后,张硕意识到不能再喝了,他毕竟是夏口主将,是绝对不能烂醉的。
这时他已经有了送客之意,
恰在这时,张竑主动言道,“校尉,天色已暗,加上冬雨来袭,吾可否在寨中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再行下山。”
听到张竑此言,张硕朝门外看去,果然天色已经显得灰暗了。
而雨水滴答的声音也传入张硕耳中,这时若强令张竑下山,对张竑的生命安全是有威胁的。
张硕虽然不愿接受招降,但他也不愿张竑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发生什么意外,
再加上刚才张竑一行人已经交出兵器,因此思考之下,张硕同意了张竑所请。
在同意张竑所请之后,张硕正要起身相送张竑,但张竑却体贴得说道,
“吾观校尉已有醉意,恐行动不畅,不若就让甘司马相送就好。”
张硕见自己的确已有醉意,故而便没有多大疑心的同意了张竑所请。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以上决定即将会让其后悔终身。
毕竟任张硕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张竑自从上山那时起,要降的就不是他这条柴犬,而是甘宁这只苍鹰。
对于相送张竑前去客房,甘宁心中也是情愿的。
不仅是方才张竑给了他尊重,更重要的是他意犹未尽,还想听张竑继续解说经书典籍。
张硕在安排了甘宁相送张竑后,他就起身到内室去歇息了。
而甘宁则是带着张竑七转八转,来到了夏口中一处偏远的僻静所在。
在送张竑到门口后,甘宁就要离去,而张竑看到甘宁脸上那不舍的眼神,适时提道,
“若甘司马还想听一些经书之解,可入内来,吾愿为甘司马解惑。”
张竑此请正中甘宁下怀,他脸上浮现欣喜之色,连忙应允与张竑一起进了房屋之中。
而一直守卫在张竑身旁的傅婴及十位吴军士卒,也很自觉地站在了门外值守起来。
在进入房屋后,张竑点燃屋内蜡烛,而后又用屋内火烛点燃了炭炉,取了一壶屋内的酒,放在炭炉上温了起来。
张竑邀请甘宁坐下,在坐下后,甘宁一脸期待的等着张竑继续解说经书之义,但岂不料,张竑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其脸色大变,
张竑对着甘宁一拜,口中言道,“吾替吾主拜谢甘司马对凌校尉不杀之恩。”
张竑此话一出,感觉被窥探了心中最大秘密的甘宁心中杀意顿起。
但想起张竑方才在半山腰对其的尊重,以及方才在厅中不厌其烦的为其解说经义的场景,
甘宁生生压抑住了心中的杀意,
这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严峻起来,
他冷声道,“张公真智谋之士,既然你已经知晓此事,吾亦不推脱。”
“张公接下来意欲何为也?”
“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张硕?”
说话之间,甘宁已经将手按在了他腰间的手戟之上。
房外冬雨淅淅沥沥,房内甘宁杀心浮动,
在这剑拔弩张,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张竑却犹如不自觉般,他缓缓说道,
“张硕乃我主敌人,我为何要将此事告知其。”
听到张竑如此说,甘宁心中的杀意稍微降低了一些,他问张竑道,
“既然无意告知张硕,张公又何必在我面前特意提起此事呢?”
甘宁之所以对张竑起了杀意,乃是觉得张竑有意以此事威胁他。
面对甘宁的询问,张竑笑道,“因为我主因此事,而对兴霸起招揽之心也。”
甘宁乃是豪壮之辈,张竑知道对这种人,没必要搞什么弯弯绕绕的,直抒胸臆就好。
听到张竑如此说,甘宁心中惊疑之心顿起,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张公此番前来不是为了招降张硕吗?”
岂不料张竑却嗤笑道,“张硕?一沽名钓誉之辈也,何能入我主之眼。”
在否定完张硕之后,张竑对着甘宁说道,
“吾主言兴霸开爽有计略,轻财敬士,能厚养健儿,乃这世间真豪杰也。
吾主心多许之,方才派吾前来相邀兴霸共兴大业。”
听到孙俨对自己的评价,甘宁只觉中肯的很,他不禁叹道,
“竟不知,吴主如此知我也。”
甘宁一向被人所轻视,怀疑,除了其好友苏飞之外,几乎所有人对其的评价都是负面的。
但如今从张竑口中得知,孙俨竟然对其如此了解并且看重,他心中的情绪一时之间有些五味杂陈。
情绪复杂的甘宁,取下还没温好的酒,为自己倒了一尊,而后就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水顺着他的喉咙直入肚子,但想起自身以往所受的委屈,酒水再冰凉,也不如他此时的心寒。
看到甘宁如此作态,张竑就知道甘宁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
正如先前他所预料那般,甘宁应该是早有不臣之心了,不然他的态度不会这么快松动。
张竑继续对甘宁劝道,“日月逾迈。人生几何,宜自远图,庶遇知己。”
张竑的话令甘宁深以为然。
当年他率僮客八百人来投,可黄祖不仅不用他,还用财货计谋分化他的部下,
导致他流失了五百儿郎,如今身边只剩三百左右健儿,这点令甘宁一直深恨在心。
似此主君,实在是没有必要再留在他身边。
虽然甘宁有离开黄祖之意,但如今面对张竑的招揽,他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因为他不知道孙俨对其的态度如何。
观甘宁犹豫的神态,张竑继续劝说道,“在吾前来夏口时,吾主曾对我言过一语。”
吾主言:“刘景升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况黄祖乎。
吾闻其战卒甚少,若不开山让城,金鼓一震,恐无法不得伤害山上之人,卿便在前具宣孤意。”
“吾且问兴霸,君自料黄祖名声之在海内,孰与鄙州故王景兴,华幼鱼?”
张竑口中所言二人乃王朗及华歆,皆是当世名士。
听张竑如此问,甘宁当即答道,“远远不及也。”
见甘宁如此回答,张竑复又问道,“江夏资粮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与我国?”
甘宁又答道,“不如也。”
见甘宁双重否定之后,张竑最后言道,“平南将军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诛李庐江,君所亲见,南定山越,亦君所闻也。
今欲守孤城庸主,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
今大军已次夏口,仆将还去,若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吾辞矣。”
张竑的话语令甘宁颇为意动,今日被张竑这么一说,他才真正认识到了黄祖与孙俨的势力之间是有云泥之别。
但甘宁心中还是有着最后一丝顾虑,他对着张竑言道,
“吴侯英明势强,我已知矣。”
“然前有刘景升,今有黄祖,皆在我投后对我弃之不用,疑心深重,我今若投吴侯,其能保证对我重用不疑乎?”
甘宁的话语透露出了心中最大的担忧。
实在是,他过往的经历,令其伤透了心。
因此他很担心孙俨是否会因他的过往经历,也会对其不信任,如弃之敝屣一般。
但听到甘宁是担忧这个之后,张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吴主乃我徒,我深知其,其聪明有大略,绝非刘景升之辈可比,兴霸可勿忧,早日投之方是上策。”
但张竑的这番言语还是没有让甘宁下定决心,见此情景,张竑收拢笑容,他收拢袍袖,对着甘宁许诺道,
“吾以自身名望为担保,吴主必不会因你过往经历对你弃而不用。”
张竑此言一出,甘宁大受震撼。
张竑名望之深重,不是他这种武夫可以企及的。
如今张竑为了招揽他这个声名狼藉之辈,竟然愿意用自身名望作保令其安心,这样的举动,是甘宁以往都没有经历过得。
甘宁大受感动当即起身,他拜道在张竑身前,充满愧疚得说道,
“张公为我何至于此,得吴主如此看重,宁愿效死力耳。”
张竑扶起甘宁,对其言道,“吾主得兴霸,犹如得上万精兵耳。”
而后张竑又对甘宁言道,“今张硕妄仗天险阻主人前进之路,兴霸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有办法为主人清除此障碍乎!”
张竑的担忧在甘宁看来却不值一提,甘宁立刻答道,“张硕耳,鼠辈也,不足为惧。”
“吾正愁新投明主而寸功未立,今夜我当取夏口奉于吴侯面前,以证明吴侯及张公未看错我也。”
说完后,甘宁起身,对着张竑说道,“张公且饮酒,宁去去就来。”
...
张硕在饮酒后有些醉意,在寝室内安歇。
今日他其实挺开心的。
能够得见天下名士张竑,并且得他亲口招揽,这件事传出去了,也是件倍有面子的事。
况且今日他还与张竑这等名士坐而论道了。
这让张硕心中极为满足。
只是在他半睡半醒之间,他耳边突然响起了嘈杂喧闹之声,这吓得张硕醉意全无,当即从床上起身。
夏口本质上是一座军营,而在军营中,最怕的就是深夜营啸。
张硕大怒,他虽执法为宽,但对于营啸此事也是管束甚严的,因为他深知此事会带来什么样的恶劣效果。
到底是何人,敢在营中做此事。
张硕急忙唤来亲卫了解情况,但亲卫一直宿守在他门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的,张硕的寝室内,便冲进了几个满脸带血的将佐,他们在见到张硕后,当即向其哭诉道,
“校尉,甘宁反了,甘宁反了呀!”
张硕听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
虽然他因为黄祖的影响,对甘宁并无多少信任,但是甘宁突如其然的反叛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的,张硕就意识到了一件很糟糕的情况。
为了防备吴军偷袭,他将夏口中大部兵马布置在山上。
夏口之中只有一千余兵力,且这一千士兵还分散值守四周。
若是在甘宁率领其所部有意的偷袭攻击之下,夏口这座营寨是守不住的。
张硕想到这点后,当机立断就要率领残部前往寨外召集兵马,但岂不料在他还未有所举动的时候,他寝室的大门就被撞开,
而后全身上下被鲜血覆盖的甘宁就率兵冲了进来,
在看到张硕的那一刹那,甘宁狰狞着笑道,
“校尉,借你头一用。”
而后还不等张硕反应过来,甘宁就犹如一头猛虎般,朝着他杀来.....
...
张竑在屋内细细品尝着温好的酒,在甘宁离去不久后,淅沥的雨声中就开始夹杂了人的尖叫声及呼喊声,
张竑知道这是甘宁开始动手了。
幸亏张竑所在的这间屋子比较偏僻,故而动乱一直没有波及到这边。
但听得那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叫惊呼声,
张竑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今夜之雨水,能洗的净今夜的血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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