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万斛军粮换取跑路的机会,
这是吴军历史上绝无仅有奇耻大辱。
诸葛瑾甚至想不到历史上还有谁跟自己一样屈辱无能,却又无可奈何。
没办法,数万人攻不动一座小城,后路还被断绝,
为了逃命,也只能出此下策,
好在刘禅没有耍花样,
在收到吴军的粮食之后,他大度的把亲笔书写的命令交给诸葛瑾,这才让诸葛瑾松了口气。
“世子,我觉得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诸葛瑾还想说几句场面话,邓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刘禅耳边煽风点火。
“横竖粮食已经到了咱们手里,我们不如把子瑜先生扣住,
那些吴狗连遭大败,又没了粮食,肯定全军崩溃,
那些什么名将,不想饿死就都得投降!”
邓铜这个主意真是吓得诸葛瑾魂飞魄散。
幸亏刘禅还是冷静地拒绝了他——
“休要胡言,孙刘乃唇齿,唇亡齿寒的道理连我这个孺子都知道,孙将军不可能不知。
再说我刘禅是个讲信用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食言而肥,欺骗盟友的事情,
子瑜叔父大可放心便是。”
诸葛瑾老脸一红,
他知道刘禅实在阴阳怪气,可却也毫无办法。
虽然有刘禅偷袭巴丘在先,可孙权这早有预谋的几万大军背盟偷袭实在是不好洗白,
若是赢了,还能说说是因为被刘禅激怒,盛怒之下不择手段。
可现在被人一边倒暴打,还被切断了后路,说别的什么都是打自己的脸了。
他定定神,诚恳地道:
“世子用兵,千变万化,
我等回了江东,一定力劝我主与世子修好,两家协力再讨曹魏。”
刘禅也诚心谢过,
可他知道,起码短时间内,孙刘两家是没有修好的机会了。
夏口……
阿乔兄断绝了孙权的后路,也不知道孙权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得抓紧去支援阿乔兄,千万不能让他被两路夹击。
·
之前击杀韩当,刘禅就让人用棺木把这位老将的尸体妥善收殓,
现在双方暂时讲和,刘禅又很大度的把棺木交了回去,还半卖半送,又给了吴军两口上好的棺材,用来收殓宋谦和周泰的尸骨。
这一战的损失已经不逊于第二次合肥之战,
如果不能抓紧恢复生机,恐怕孙权在江东的统治都要出现巨大的问题,
看着吴军全军上下垂头丧气的模样,陆逊也是忧心忡忡。
自己第一次参与大战就打成这副模样,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继续领兵的机会了。
·
吴军派快船去了巴丘,除了给丁奉送去刘禅的书信,还送上诸葛瑾的亲笔信,言辞恳切地要求丁奉离开巴丘,不要节外生枝。
丁奉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诸葛乔已经占据了夏口,也不知道刘禅在油江口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但从诸葛瑾的书信上他已经能推断出吴军现在已经面临了巨大的麻烦。
定是世子施展手段,让吴狗被迫撤军,
世子还真是手段高明啊。
丁奉想起之前刘禅让自己再次南下的时候,自己还颇为为难,
没想到这一战吴军居然毫无抵抗,一路上自己只管疯狂撒币撒粮,压根没经历大战便连克益阳临湘,连攻破巴丘都轻而易举。
之前丁奉当大头兵的时候,诸葛瑾、步骘、陆逊、徐盛、朱然这些人哪个不是高高在上,谁会低头给他说半句好话。
可跟了世子几个月,这些当年东吴的大人物都要客客气气求自己让道,
诸葛瑾的书信上一口一个丁将军,让丁奉看的心里得意不已。
怪不得世子天天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嘶,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好爽。
改天一定得站在这些人面前说一次。
身材魁梧却长了一张英俊儒雅面孔的丁奉捏着下巴仔细沉思的许久,
终于,他缓缓站起身来,背手低头,信步走到江边。
深秋寒风如刀,细细的寒风刮来密密的水珠,浇在这个汉子许久未曾浆洗的赤色战袍上,让战袍上凝集的血污一点点流动着顺着衣角流下,看起来格外霸道暴虐。
“将军,我们真要把此地拱手还给吴狗?”丁奉的亲信问道。
丁奉盯着奔流东去的滔滔江水,沉思片刻,寒声道:
“也差不多了。”
“北方曹魏势大,仍不是孙刘单独独立可以抗衡,
我等此番大战,让孙权再不敢西征,现在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带走,咱们先去临湘,再原路返回,
这次出来许久,平安回家才是英雄。”
·
丁奉按照刘禅的要求乖乖撤退让出巴丘,这让众吴将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的船队抵达巴丘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丁奉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这里。
巴丘之前被丁奉破坏过一遍,这次再次被攻破,丁奉对这里展开了密集洗劫。
能装船的粮食被他统统装船带走,
大船实在装不下,他就呼唤周围的山越、盗匪一起来抢,还把武库打开,把自己看不上的武器也都分给他们。
山越之所以在之前的战斗中频频被吴军吊打,是因为他们缺少武器、缺乏训练又缺少统一的组织和稳定的后勤。
这会儿丁奉慷他人之慨,大开粮仓武库,把这山越人出身又愿意投降自己的吴军士兵封为自己部下曲长,授给他们武器粮食,
这些接受丁奉封赏的山越人也纷纷自称大汉军官,组织其他嗷嗷待哺的山越人加入自己麾下,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吴军造成巨大的威胁。
吴军费尽力气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被精细洗劫的空城,这让诸葛瑾伤透了脑筋。
不过,总算是回来了……
久战疲惫的吴军在将军们的指挥下冒着细细的冷雨上岸,
在被焚烧过的土地上艰难地恢复营房。
吴军众将也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
看着四处凋敝不堪的大营,
看着一座座被洗劫一空、烧成废墟的武库粮仓,
他们各个难掩心中的悲怆,朱然甚至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准备数年,做好背上骂名的准备,集结东吴所有的精锐战将进攻江陵,
结果连江陵的城墙都没有看见就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
所有参与此战的吴将心中都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心理阴影。
以后就算去面对那个不像人的张辽,也决不能再跟刘禅这个智计百出、心思狠辣的少年争锋了。
“诸君,”面色惨白的诸葛瑾沉痛地道,“夏口仍未打通,我军还要尽力争先,
各位好生休息一夜,明日还要赶路!”
还要赶路……
经此一战,众吴将都对刘禅鬼神莫测的手段深感恐惧,
他们绝不相信刘禅会卖了堵住夏口的诸葛乔,一定还有更多、更狠毒的手段在等着他们。
这可如何是好啊。
“子瑜啊,”朱然燥裂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我们在长江上没见到丁奉,这厮肯定又是走湘水南下,去……去长沙肆虐了。”
“长沙有难,桂阳也保不住,交州也……也怕是要再生波澜。
以某愚见,不如去长沙追击丁奉,将其逐出我土,
夏口那边……反正咱们已经决定跟刘阿斗讲和,不如遣使令蜀将撤离,也好免了刀兵之灾。”
诸葛瑾默默无语。
自己这一路已经彻底丧失再跟刘禅争夺的能力,
可孙权那路应该还有再战之力。
怎么跟夏口那边的刘禅军守将和谈才能让他撤退,
撤退之后,若是孙权不愿退又该如何。
更何况,现在占据夏口,封锁吴军退路的正好就是诸葛瑾的亲儿子诸葛乔。
尽管已经过继给诸葛亮,但这血缘总是割舍不断,让诸葛瑾情何以堪。
但愿,但愿至尊能击退关羽,拿下襄阳,
这样关羽退却,双方再和谈,吴军总算还能保持住最后的颜面,不至于亏得太惨。
想到这,诸葛瑾叹息道:
“先不说这些,稍事休息,在做打算,希望……至尊那边平安无事吧。”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