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听老尚这么说,便也没有再说话,微笑着点点头。老尚毕竟是办事处主任,而且现在确实也没结果。
实际上,在来的路上,梅小梅也告诉了吴夺一些情况。
其中一点就是,郑老师认为这应该就是一片柴窑瓷片, 所以这一件六棱金杯,不失为一个重大发现。
同时,根据走私者的供出的一部分情况,这件六棱金杯,是上个月在苏南一处墓葬中被盗掘的。
同一批走私文物中,有好几件是出自这个墓葬, 初步判断是明晚期的墓葬, 墓主身份疑似富商。
不过,走私者从盗墓团伙手中接货,交易比较隐蔽,目前尚未有这个盗墓团伙的确切线索。
吴夺在听之前,对金杯的金质和年份是有判断的。
从金质来看,含金量应该在七成到八成之间,类似于现在的18k金,这个硬度比较适合镶嵌。
如果含金量太高,质地偏软,估计瓷片现在就有可能掉下来了。也不能太低,含金量太低了金色不好看,而且不上档次。
而金杯本身和镶嵌瓷片的年份,从工艺细节上来看,大致符合明代特征。
吴夺搭上金杯,凑近仔细“看”起来。
吴夺首先听到的,居然是明代的一位大收藏家。
此人名叫华夏,字中甫;不玩古的人可能没听说过这個人,但这个人真真了不得。
先听一个外号:江东巨眼。
一个人未必人如其名, 但是外号往往是不会错的。“江东巨眼”这个外号, 足见其眼力。
华夏的经历也不寻常, 他大概生活在明代弘治到嘉靖年间,无锡人,太学生。年少时游学各地,还拜过明代圣人王阳明为师,中年又和文徵明、祝枝山等人打成一片。
华夏在书画上的眼力最高,但凡他收藏的东西,不仅是真迹,而且是精品。他有一处专门放置藏品的宅子,名叫“真赏斋”。文徵明就为了这个真赏斋,先后画过两次《真赏斋图》。
华夏在书画上眼力最高,另外对青铜器、金石、古籍善本也研究颇深,他收藏的上三代青铜器、金石、书画、古籍善本,藏品之丰富,在明代就声名赫赫。
如今真赏斋遗址仍在,属于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而这件镶嵌六片瓷片的六棱金杯,当年就是华夏的藏品。
华夏的瓷器收藏并不多,眼力应该比不了其他品类。至于他怎么得到的这六片瓷片吴夺没听到, 但是镶嵌于金杯, 确实是出自他的安排。
至于后来这只金杯如何辗转、如何成为一个明末苏南富商的陪葬品,吴夺也没听到。
当然,这一点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瓷片的年份和真伪。
吴夺继续听。
汝官哥钧定五片瓷片,和吴夺目力鉴定的结果一致,都是到代的真品,修整打磨时间则和华夏的镶嵌制杯时间相吻合。
而那片“柴窑”,却不是柴窑!
这是一片北宋饶州窑影青瓷片。
饶州窑,其实就是jdz窑。
jdz的瓷器,在明清官窑御窑厂时期,算是一个至高点。但实际上,东汉时期这里就开始烧造瓷器了。
宋真宗景德年间正式建镇,故名jdz。
但在宋代,jdz窑只是南方民窑之一,名气自是比不了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
正是在北宋时期,jdz制出了一种很特殊的瓷器品种,叫作影青,也叫青白瓷;介于青瓷和白瓷之间,同时有点儿发蓝。
这个影青瓷,其实大致符合“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特征。所以,有人怀疑影青瓷,很可能就是柴窑。
这一点吴夺不敢苟同,但也没有特别深入研究过。
影青瓷片,吴夺本来不需要听也是能鉴定的。
但是,这片瓷片,颜色太特别了!宋代饶州窑影青瓷,虽然也是发亮发蓝,胎薄釉透,但和这种极为特殊的“天青色”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或者说,宋代饶州窑的影青瓷,从目前已知的实物来看,从未出现过这种颜色!
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特别,华夏也不可能将一片民窑瓷片,和有准官窑“血统”的五大名窑瓷片并镶于金杯之上。
甚至吴夺猜测,会不会华夏觉得这就是柴窑瓷片呢?毕竟他在瓷器上的眼力稍逊一筹。
而且这片影青瓷的颜色太特别了,可算作“异类”。
吴夺若不是能听,也根本无法判定。北宋和后周,年份上又很接近。
就算是影青瓷片,这六棱金杯,仍是珍品。
吴夺彻底听完之后,缓缓放下了六棱金杯。
而后不等他们发问,便开口说道,“汝官哥钧定确实没有问题,汝、钧、定是北宋瓷片,官哥是南宋瓷片。但这一片天青瓷,我看是影青。”
老尚听后,微微皱眉;梅小梅则追问道,“确定?”
不待吴夺接话,郑老师就笑道,“我跟瓷器打交道快四十年了,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影青瓷。”
吴夺则先看向梅小梅,“我的意见是北宋晚期的影青瓷片,只不过颜色极为特殊,确实罕见。”
随后吴夺又看向郑老师,“老爷子,北宋晚期和后周世宗时期,相差大概一百五十年,如果咱们局里有比牛津热释光检测更为精准的方式,可以通过检测得出结果。”
热释光检测陶瓷年份,出现一两百年的误差是很正常的,所以吴夺才说“更精准的方式”。
郑老师应道,“检测暂时放一边。小吴先生,我想问你眼力观测是如何判定的?”
“我并不能判定一百五十年的年份差。”吴夺微微一笑。
“那如何笃定是北宋晚期影青瓷,而非柴窑瓷片?”
“老爷子,您说跟瓷器打交道快四十年了,北宋晚期影青瓷的基本特征,应该很熟悉。这一片瓷片,全都符合,只有颜色特殊,目前无有对应的实物。”
吴夺微微一顿,继续说道:
“但目前没有,不代表没出现过。
再者,这片瓷片的施釉,不是完全均匀,有一小处釉偏薄了一点点,而这一处釉色,就和影青瓷的颜色相近了。
这件瓷器,或许当年施釉之时,釉汁调得偏稠了,才出现了这种特殊的颜色。”
吴夺脑中急转,东拼西凑,也就能说这么多了。这件瓷片,实际上很难说出明确的鉴定证据;吴夺听得确凿,却又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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