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卿位家族那么强势,人心不在国君那边,吕武觉得当晋国的国君真是挺不容易的。
在这种现状之下,国君想将权力完全收归于手属于不可能,晋国没有国君乾纲独断的空间。
吕武在思考的是,国君不能太有权,却也不能完全没有权力,要不卿位家族的斗争只会加剧,直至又发展到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惨烈局面。
“我想取代赵氏赢姓成为秦国之主的前提太多了。至少在布置妥善之前,晋国绝对不能再爆发大乱,要不对秦国的打击肯定要被迫暂停的!”吕武看着远处的‘新田’,给自己这次归国在心里定下了一些小目标。
他们这一次西征归来,如往常那般没有带来太多的军队。
哪怕是西征对晋国有贡献,说到底只是家族私战罢了。
这种模式的战争,成了功劳会被记在心里,一些礼仪酬谢的场面则不会有;如果是打输了,再惹来哪个国家的报复?等着国君和众贵族算账便是。
所以,要不要开启私战这种事情,肯定是需要量力而行的。搞到外战没打胜,输了再被国内一大群人围上来责难或瓜分,弄个身死家灭纯属活该。
当然了,也就是在春秋中叶能搞家族私战,主要是现在的社会制度,再来就是各个家族强到不像话。往后的岁月……,比如进入战国时代,则是要悠着点了。(李牧遭到忌惮的原因就是屡次私开战端)
“阴子!”杨干看到吕武立刻打招呼,一副热情到不行的模样。他的下一句话则是问道:“缴获何在,多寡?”
这可是,真尼玛的现实啊!
吕武知道杨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其他人怎么看杨干,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吕武对杨干什么都表现出来倒是觉得很不错,经常能够从杨干这里窥探到国君有什么心思。
他先爽朗大笑来展现态度,再说道:“辎重落于三里之外,你若心急自可亲往。”
杨干喜滋滋地先行礼,再大声让驭手赶紧驱马动起来。
这一幕让来迎接的一些贵族露出了各不相同的表情,每一个人的脑子里生出属于自己的想法。
大多数贵族并不喜欢活跃的杨干,尤其杨干是国君的同母胞弟。
国君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几位“卿”之中倒是来了魏琦和赵武。
来的中小贵族比较多。
魏琦到场是应该的。他自家的儿子和军队都参与了西征,不来才是一种怪事。
没亲人或军队参与西征的赵武到场就有点意思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军队在城外扎营,再等杨干回来,他们一块进了宫城。
作为都城的“新田”跟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该热闹的地方热闹,该安静的位置静得跟没人居住似得。
而“新田”其实非常拥挤,不存在没有用的地皮,越是住着达官贵人的区域则会显得越加安静。
吕武本以为赵武要说什么事,结果压根没有。
那就是纯粹表示亲近咯?
他们来到宫城的正门前,负责迎接的人是祁午。
“拜见上军将、上军佐、下军佐,见过诸位。”祁午恭恭敬敬地见礼,复道:“君上已在‘夏’宫等候,请随我来。”
这一下给吕武愣了。
宫城里面有两个读“xià”的宫阙群。
最出名的当然是“下宫”,也就是上演诛灭赵氏的那个宫殿,赵庄姬一直都住在那里。
另一个“夏宫”则是国君用来放松的地方,里面甚至有吕武送给国君的不少礼物,出动阴氏匠人帮忙建造的一些设施。
在吕武的脑子里,听到现在的话,会下意识地翻译成为普通话,哪怕现在“下”跟“夏”不是一个读音,瞬间的“即时翻译”之下也足够他稍微愣住。
他还是自己脑子里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去“下宫”。
其实说来也是。
国君跟自己那个姑母关系不近,能容忍赵庄姬住在宫城已经是一种极限,怎么可能会将招待人的场所选在“下宫”呢。
一路无话,只是众人的脚步声以及身上甲胄发出的摩擦声。
吕武才不会干那种进宫不带甲士的事情,走哪里都是至少有十名以上的甲士以及灵活轻便的武士护着。
其余的“卿”也差不多,一点都不给刺客有发挥的机会。
发生了大肆拼杀的话,甲士的存在就是支撑,给予援军抵达的时间。
在晋国当贵族的危险系数非常高,为“卿”的风险更大,因此即便是国君都不能要求“卿”什么护卫力量都不带。
国君真的提出那样的要求,信不信“卿”在疑神疑鬼的情况下,会选择先发制人?
“诸位请。”祁午站在一个门廊边上,看样子没打算再进去。
站在外面已经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这是一个有着一大片草坪、一个不大池塘,边上有一个凉亭的地方,看去就是那么的一览无遗。
吕武和魏琦对视了一眼,一样选择让甲士和武士留在外面。
毕竟,里面有国君和其余“卿”,连服侍的人都没有,他们再带甲士或武士就不止是怕死,该是变成存心搞事了。
没有摆上案几,也就不存在什么水果、蜜饯、酒水、菜肴之类。
现场只是在凉亭里面摆上坐蒲和靠垫,几个人看似懒散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怎么看都能显示出一种惬意的气氛。
“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来矣?”士匄最先看到,同时开口打招呼。
几个人调整姿势,坐得更加正规一些互相致意问候。
国君笑着说道:“今日明媚,亦无事端,恰是浴日解乏之时。”
这是在定基调,不要讲会破坏气氛的事情,免得惹人嫌弃。
吕武是出征状态的归来,身上穿着标志性的金属重甲,并且还不止一套。
他看着早先就在场的几个人都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对国君说道:“且容我更衣再来?”
国君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至于衣服什么的?不是贵族奢靡喜欢带一大堆人出行来装逼,纯粹就是什么场合穿什么,需要用到什么必须有什么,办不到会被笑话,以至于什么人都需要带,物品也是相同的情况。
吕武派人去备来需要的东西,换了轻便的衣服再过来,只是腰间依然有剑,怀中也会常备一柄匕首。
随时佩剑属于贵族礼仪的一部分,不带才是一种失礼。
时刻带着匕首?贵族是“食肉者”呀!这玩意可以用来自卫没错,真正的用途则是随时随地都能切肉,说白了就是一种常备的餐具。
吕武并不知道国君和几位“卿”先前在聊些什么,坐下去再调整姿势,反正其余几个人是怎么样,选择相同的姿态融入进去。
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哪怕只是闲聊,说的一些话包含的信息量都会非常足。
比如,士匄提到“祭”地驻军已经增加到三个“师”,认为只是由范氏来警惕郑国可能的反攻,以及随时会北上的楚军,任务有些重了。
他像是在讲闲话那样,又说到“虎牢”的建立阻断了好些国家北上的商路,考虑要不要以收钱的方式放开通道。
其余人听后的反应并不大。
吕武一听表面上没有反应,内心里则是想道:“在‘虎牢’设卡?这是要搞史上第一个正规的收费站咯???”
之所以说是“正规”,原因在于路过国家建立的关隘以及有据点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要打声招呼,给不给好处则看会不会做人。
而目前经商的人大多是贵族,不是贵族也难有足够的人力和资源;想长途经商还必须是大贵族,要不光是走商的护卫力量就组建不起来。
老范家要将“虎牢”搞成收费站?士匄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他这么一搞,晋国南下的商队要不要给钱,北上的各国商队给了钱是不是该增加货物的价格?
吕武观察国君和几位“卿”,纳闷地发现这些人不是假装没反应,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像也对。老范家收税,还能收到国君和几个‘卿’头上?真那么搞,中小贵族和列国贵族跑不掉,倒是会弄得我们的货物价格更具备竞争力。”他想明白后,决定跟其余的明白人一起装糊涂。
要是谁不懂?以起码是个“卿”的身份地位,跟着占了便宜就会懂了。
接下来轮到中行偃的专场,提到的是东面几个诸侯国变得服顺,很是赞赏负责邦交的几个卿位家族,希望大家能多多努力去维持。
在这种事情上,有负责东面邦交的几个卿位家族都是笑嘻嘻地答应下来,也是瞬间秒懂收取“邦交费”要悠着点,不能太过于贪婪将哪个诸侯国给逼反了。
如果是在其它时候,几个卿位家族会怀疑中行偃是不是手伸得太长。
考虑到范氏刚盯上郑国,又要搞“虎牢”收费站项目,中行偃提起那些话就是在表态不会盯上东面的哪个国家。
对这个局面最感到舒心的一定是国君。
只是国君同时要产生警惕心,想明白中行偃到底是个什么意图,怎么收回了先前的贪婪心思。
总的来说,今天是一帮君臣最为友好的时刻,一些矛盾在说说笑笑中好像得到了消弭。
吕武却是知道一点,国内不能生乱在今天被很有默契,又用很合适的方式,再一次地确认下来。
而作为背景,无外乎是想搞事的卿位家族盯上了国外的目标,有心搞事无力扩张的家族则是想整顿好自家的内部。
“这样挺好的。”吕武很愉快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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