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苏州城,烟雨楼下,一处布满墨家符记的墨阵光影闪动,塑出一道光暗交织,流沙笼罩的门扉。
下一瞬,便有穿白衣,带斗笠,受持长剑的女侠从其中走出。
她对这里很熟悉,也不需人引路,待出了密室,便起步提纵,如上云霄,几息之间,便越过繁华城池,落在城外十几里处的落月琴台之中。
“你可受伤?”
在见到瑶琴时,慧音女侠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还上前查看瑶琴是否安好,表情动作中的关心焦急做不得假。
这瑶琴上午刚遇袭,下午就有女侠自潇湘赶来,说两女子如姐妹一般情深,当真也不是夸张。
“并没有啦,那刺杀又不是针对我的,我只是倒霉一些。”
瑶琴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边对慧音解释今日之事,一边引着她往客房走,而林慧音却还不是第一个来的,更不是来的最快的。
“玉娘中午就过来了,还带着她的三个徒弟。”
瑶琴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对慧音抱怨到:
“那孩子这几年无人管束,虽是有些了掌门的霸道,但性子却越发爆裂,听闻我遇袭之事,便怒不可遏。
说这是妖物对忘川宗的挑衅,必须加以重拳回应。
我劝说她也不听,执意将门中守备的二十八星宿傀儡都调到了江南,三四个时辰不到,周遭有妖物存在的地域,就都被尽数扫荡了一遍。
听说已有数百妖物,被抓回昆仑,丢入地渊之中,要拷打出那行刺妖物的根脚来历。
我虽心知玉娘乃是关心我,但如此行事,未免有些太过了。”
“过?不过的。”
林慧音听闻此言,便摇了摇头,对瑶琴说:
“你呀,不是江湖人,更不关心朝廷之事,所以不知晓如今天下异变的情况有多么严重。
莫说是玉娘如此,就算此事交给我来做,也是一样行事的。
你怕还不知道,这些时日,遇袭的,可不只是你与沈兰,武林各处门派,都有遭妖物鬼众窥探袭击,光是潇湘之地,这几个月里,就有七个门派被袭击。
还有伙不知死活的鬼众,欲渗透我剑门,被我持剑斩了。
这沈兰,也是太不着调,竟不与我商量,就把你做饵,若不是看在青青份上,这次来苏州,定要和她好好理论一番!
刘卓然也休想护住那妖女!”
说到这里,慧音语气加重几分。
她握着瑶琴的手,说:
“那些妖物出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它们中为首的那些,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即便如此,还要现身袭击,玉娘说这是挑衅,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来那些妖物蠢蠢欲动,已是不愿再等,要如东瀛那方一样,在我中土也掀起祸端来。”
“怎会如此?”
自沈秋离去之后,瑶琴这几年确实不怎么抛头露面,就在苏州城中,要么在烟雨楼教授琴艺,要么就帮公孙愚或者沈兰带孩子,不怎么关注外界之事。
就好像夫君离去后,她对这方世界的牵连也少了很多。
本就是性子淡雅之人,如此简单的生活,瑶琴倒也安之若素,之前听沈兰所说,这会又听慧音如此说,瑶琴这才感觉到,这五年里,确实发生了些她未曾关注,但很严重的事情。
她想了想,问着说:
“小半年前,我去燕京看青青的时候,还听她说,已经与一些妖物聚集地有过接触,要效仿东瀛飞鸟那边的做法,将这些有心向善的妖物,也纳入国朝体系,就如武者一样。
事情应该顺利,为何又突然恶化至此?”
“你也说了,青青要收的,乃是有心向善的妖物,但不是所有妖魔古怪,都有一颗向善之心,愿意遵从教化的。”
慧音将手中灵剑,放在桌上,拨了拨头发,对瑶琴说:
“它们这几年的数量越发多了,如井喷一般,咱们人族聚集多了,各种想法都会出现,遑论这些心思本就桀骜的妖物鬼众?
西域之外,北境更北,南疆蛮荒,东海域外,都已有大量妖族聚集,据武盟探查所说,其中妖国效仿大楚朝廷体系,已有阶级分化,俨然一副裂土封国之象。
它们不想和人族相融,欲寻属于自己的土地,但这天下膏腴之地,都在我人族手中,它们想要过得好,只剩抢夺一途。
中土还算好的,有大军武者镇压,习武之风众甚,又有仙灵界前辈时时监控,妖物轻易不敢现身,东瀛又有飞鸟麾下龙马武士,驭灵师,和我大楚先锋镇压,妖物已然式弱。
但域外其他地方,可就凄惨的很。
有些事情,不能让大众知晓,怕吓坏他们。
如今你也被袭击,那些家伙已将目标放在你身上。估计打的主意,是要把你掠走当做人质,逼迫青青投鼠忌器,与它们让步,划分国土。”
慧音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几丝,压低声音,在瑶琴耳边说:
“阿瑜陀耶那边,半年前,已有三国被妖物屠灭,建起妖国四座,鬼城有三。
玄鱼麾下巫蛊道道场大理国,其边境饱受妖患袭扰,苗疆两广武林,大半武力,都用在镇压那边。
瑶琴啊,这天下,在夫君离开那时后,就已大变样子了。”
瑶琴的表情变化的愕然一些。
她语气复杂的说:
“那你们为何之前不告诉我?青青也瞒着我吗?”
“大家是关心你。”
慧音劝解到:
“你虽不说,但大家都知道,夫君离开,对你影响最大,你之痴情,我与青青亦是知晓,不忍让你再多想其他。
夫君离去前,也有信予我,让我替他照顾你,莫要让你忧思过甚。”
“唉,我在你们心里,莫非就是如此娇弱之人?”
瑶琴叹气说:
“你们都在应对天下变化,却还要抽出心思来担忧我,实在是难为你们了,但慧音也见到,那等凶兽欲袭,以我手中落月琴,也能降服的。
听闻如今事态,我也知青青面对的压力,这落月琴乃是天下宝物,有各色威能,留在我这里也就是弹弹曲子,不如这样,你把它送去燕京给青青,也好让她用于防身。”
“你不必担心那边。”
慧音轻笑了一声,说:
“青青身边有大宗师护卫,乃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我这次过来,便是带你离开苏州,随我一起去潇湘暂住,或者送你去太行山青鸾庄,免得这些妖物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嗯,那我收拾一下。”
瑶琴亦不是不听劝的人,她也知道,此时妖物已将她视为对大楚对抗的筹码,她执意留在苏州,便是给这座城增添了不确定的危机。
随慧音去潇湘,那里有纯阳子大宗师坐镇,等闲妖物不敢进犯,也算是免了青青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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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袭击之事两日之后,太行山麓下,夜色之中。
这处萧索之地在多年前遭遇战乱,又有瘟疫肆虐,让此地风物到今日都未能恢复,人族在此凋零,又有灵气生发,反倒是给了其他生灵壮大的机会。
这里有鬼城一座,引纳四周怨灵,就盘踞在太行山麓与中原之间的荒野上,此处乃是大楚天下中心位置,北有重兵把守,南部还有大门派河洛帮坐镇。
这五年中,把此处太行鬼城的规模,死死压在一个临界点上,别说作乱了,就连维持壮大都难。
既是鬼城,自然与人族城池不尽相同。
它没有城墙,但有阴气所铸的结界,在大荒野上,结界遮蔽,寻常人根本看不到这处阴司城池,靠近此地,就如落入大迷宫,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只有武道修行极高的武者,能靠灵气神通,寻得鬼城入口。
久而久之,这里闹鬼的传闻,就传播开来,此地也成了附近百姓避之不及的地方,除了一些过往此地的武者之外,根本没人过来。
但今天,太行鬼城,却有了访客。
雷爷以神魂之态从地下跳出,手里捏着白玉烟杆,除了身上衣物换作大楚风格的官服之外,和生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依然是那副富贵之态,还多了丝古怪的凛然之气。
他看着眼前鬼气森森的城门,这玩意是以唤灵之法建造,黑色门匾高挂,血红大字镌刻其上,还有凶狠的大鬼头做装饰。
在城门处,屹立两名威武鬼将,手持长戟,看衣甲样式,分明就是三十多年前的北国军装,这些怨灵,也都是那一战中战死的。
北国如今已国灭,这些兵卒,怨气深重的很呢。
“你等倒是做的好大事,竟瞒着老子我,与那域外妖物勾结,妄图分裂中土国境,如今已是事发了。”
雷爷冷笑一声,对眼前两名鬼将说:
“去把你们城主带过来,老子要问它几句话!”
鬼将不发一言,也不动作。
下一瞬,四周阴气回荡间,便有一众大小鬼物,在凄厉狂笑中,从四方现身,将孤身前来的雷爷困在城门前。
这场面,所代表意味,已不言而喻。
“洛阳城隍爷,倒是好大的官威啊。”
太行鬼城城门洞子里,有阴测测的声音传出,一个穿黑袍的阴鸩鬼物,在几名鬼将护卫下,一步三摇的从其中走出。
他一双倒三角蛇眼,盯着眼前被众鬼包围,却面无惧色的雷爷,冷笑几声,说:
“大楚朝廷听谛司,真的厉害,这才两日不到,就已从那些死硬妖物口中,查得如此深切,还顺藤摸瓜,摸到了我等这边。
不过,既已知道我等做下那事,还敢单刀赴会,我是该说你城隍爷胆子大,还是该说你这死鬼生前死后都是一般鲁莽。
真不愧是武者啊,出了名的没脑子。
莫不是觉得,老爷们不敢在此毁了你修行,再把你挫骨扬灰不成?”
雷爷认识眼前这个鬼物。
他皱着眉头说:
“你城中城主何在?为何要你一个主簿出来说话?”
“城隍爷说的是,那位没卵子,一心想着向生者王朝臣服的软骨头城主?”
城中主簿呵呵一笑,拍了拍肚皮,便有凄厉嚎叫在这夜色中传出老远,它冷笑着说;
“此等没骨气的鬼物,留着作甚?它已成我和众兄弟口中食了,不愧是读书人,这魂灵味道,也是美味的很。”
此话说完,那恶鬼脸上已有狰狞之兆,双眼裂开,嘴巴咧到耳根处,满口错乱牙齿,血红长舌,还有涎水滴下。
它看着雷爷那受香火而凝结的神魂躯体,眼中尽是贪婪。
“你这城隍爷,味道想来也会美味。”
“呵呵,本事不大,胃口不小。”
雷爷倒是一脸风轻云淡,在得知城主已被分食之后,他脸上最后一丝愤怒也消散不见。
“你太行鬼城,本已和我大楚朝商定,要做顺臣,纳入仙灵界忘川山管辖,本是大大的好事,你那位城主呕心沥血,也要为你等这些孤魂野鬼寻一条出路。
可惜啊,却被一群狗眼不识好意的二五仔背刺一番,断了它的修行路,也断了尔等可期的未来。
你们自己找死,老子我又有何话可说?
但这最后一问,还是要问的,那些域外妖物,给尔等承诺的,莫不是许了空头票,要助你等裂土分国?”
“当然不止如此了。”
鬼城主簿一挥狰狞鬼爪,四周鬼灵便嚎叫着往雷爷那方扑去,大概是想要让雷爷做个明白鬼,那主簿回答说:
“大事若成,这中原一部,尽归我太行鬼城所有,以后六道轮回重塑,此地便是黄泉后土所在。
人间帝王的封赏,老子们可看不上。
以后我做阎罗,主管天下生灵轮回,岂不是大大美哉?
只可惜妖物也是一群废物,堂堂大妖出马,竟连个凡尘女子都绑不回来,真是软弱的很,还得老子们亲自出马。
呵呵,以我鬼城三十万众,今夜午时便要破开结界,攻入洛阳,饱食生灵之魂,助我亡魂鬼蜮越发壮大。
这天地之间,谁能奈何我?”
这一番话,听的雷爷面色诡异。
他也不看看四周扑来的鬼物,只是烟杆一甩,便有金光乍现,若流光云纱,护住雷爷躯体,又像是火光四溅,打的那些鬼物连连后退。
这些香火汇聚的光,对鬼物有极大克制,雷爷又得大楚女皇册封为洛阳城隍,受龙气照拂,这施法间,便有龙形虚影缠绕于身。
一身煌煌大气,真如人间正神,威风凛凛。
不过,今日厮杀之事,却不该由他来做,他只是来询问几个问题,如今答案已得,自然不需在此多费口舌。
不过在离开前,雷爷还是多问了句。
“你这没见识的鬼,自灵气复苏,得返世间之后,大概是不怎么听凡尘故事的,我问你,你可知,你们欲绑的那女子身份根脚?”
“不就是忘川宗上一任宗主的老婆嘛,那号称仙人的武者,早已破碎虚空,五年不见踪影,想来死在星海域外。”
鬼城主簿随口说道:
“生前名望再高又如何?眼见此女,无非就是一个软弱凡人罢了。”
“得,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雷爷摇了摇头,带着三分讥讽,七分厌恶,说:
“你这鬼脑袋大,里面装的却全都是大粪一般,闭着眼睛,不看世道变化,真以为学了几手鬼道,就能傲然此界天下。
没见识啊。
和你厮杀,都是脏了雷某的手,那些妖物,怕也是把你这没脑子的货当枪使,本就是炮灰一个,死便死了吧。”
讥讽一番后,被香火金光缠绕的雷爷扯着嗓子,往后方黑夜大喊一声。
“夫子,你可都听到了,眼前这鬼,就是袭你弟媳的罪魁祸首。
还不现身除魔!”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