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很香,量很足,并且熬制的十分浓稠,完全达到了立筷不斜的施粥标准。
这样的两大碗粥,即使壮汉也能吃饱。
而安妍冰乃是个柔弱女子,她的饭量显然没有这么大,但是,她在拼命的吃……
那种拼命的吃相,就仿佛后世【天下无敌】电影里的女主,使劲的吃,硬塞一般,虽然浓粥不需要像饼子那般硬塞,但是人吃饱了仍旧往肚子里咽粥也很艰难。
“你这种吃法,让我看不懂……”
那个将军面带迷惑,眼睛里闪烁着探寻,好奇道:“这里每天都有施粥,并且每顿饭都能保证给两碗,连续半年以来,施粥风雨无阻,由此可见我们汉人的信誉很好,基本上不存在临时停止施粥的可能,然而为什么,你的吃相会如此?”
将军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又道:“你这种吃相,就仿佛在担心没有下一顿一般。可是,我们连续半年每天都在施粥。”
可惜他这一番询问,安妍冰像是充耳不闻,她已经硬撑着吃完了两碗粥,这时候竟然开始仔细的舔碗底。
真的是在仔细舔,不放过一丁点谷粒,直到她把木碗舔的干干净净,这才捧着木碗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吃力的屈膝,朝着将军行礼,然后,终于开始回答问题。
“这位将军,你说的对,我之所以这幅吃相,是因为我真的知道再也没有下一顿。”
她面色带着萧索,萧索之中又隐含凄凉,忽然眼中泛起晶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
她抱着木碗,仰头喃喃,仿佛呓语一般的道:“高句丽人太能作死了,所以真的把自己给作死了,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施粥,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仁政。足足半年时间过去,汉人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那个将军目光一闪,隐约显出一丝杀意。
这个女子太聪明,她猜到的有些多。
将军伸手摸向腰间,攥住了佩刀的刀柄。
安妍冰像是早有预料,目光看向将军的佩刀,哀哀叹息道:“您要动手了吗?”
那将军面色迟疑,手握刀柄不曾拔出,道:“你太聪明,让本将军感受到了威胁,按说,你该杀。”
”但是你又很顺从,属于我家主人所说的那种顺民。而对于顺民,主人说可以收纳……”
“这就让我很纠结,不知道该杀还是该留。”
将军说着再次迟疑,又道:“如果留你,你太聪明,那些高句丽人看不透的计策,你几乎在瞬间就洞穿了内幕,比如刚才本将军佯装无奈,答应那群高句丽人的无理要求,那些人全都洋洋得意,唯有你想也不想就离开了队伍……”
“你不但离开了队伍,而且还蹲在了地上,摆出柔顺姿态,让人心生怜悯。”
“所以本将军立马就知道,你已经猜到了我们要干什么。”
将军说着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像你这般聪明的人,尤其还是个高句丽人,留着会有大患,本将军不得不杀。”
嘴上说着不得不杀,然而迟迟并未动手。
而安妍冰似乎也没有逃跑的念头,仅是一直用目光盯着将军的佩刀,小声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何不抽刀?”
“因为本将军在迟疑。”
那将军直言不讳,郑重说道:“仍是刚才那句话,我家主人有命令。凡是愿意当顺民的高句丽人,以后都会是主人的子民。对于子民,应当爱护。”
安妍冰点了点头,道:“小女子明白了,留我一命的不是您。而是您口中的那位主人,他应该就是幽云领主顾天涯吧?哦对了,很快就不能再称呼他为领主啦,应该喊国主,他要建立诸侯国。”
铿锵一声!
将军终于抽出了刀。
他单手握着刀柄,猛然重重一挥,沉声道:“你立刻走,远离我的视线,否则本将军怕是会忍不住杀意,我真的不想放过你这种聪明人。”
横刀在手,冷光森森,配合上将军脸上的杀气,显然他是在努力克制,也许下一刻就会挥刀一击。
安妍冰屈膝,行礼,姿态恭敬,抱着木碗转身。
然而她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又重新转回头,面色带有凄苦,语气哀伤的问道:“刚才那些人,会用什么罪名处死?”
将军目光一闪,似乎不愿意回答,但是看到安妍冰凄苦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软,沉声答道:“一群暴民,私闯军营,意图抢夺兵械,形同叛军无异。”
安妍冰眼中又有大颗泪珠滑落,俏脸悲伤道:“果然是这个罪名。”
她再次屈膝行礼,想要转身离去。
然而这一次,将军却不准她走了。
只见将军猛然踏步上前,魁伟的身躯直接阻挡去路,语气深寒道:“你已经没有资格离开了。”
安妍冰原地驻足,苦涩道:“是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隐秘吗?”
将军点了点头,面上有些惋惜,道:“猜到归猜到,问却不一样。倘若你猜到而不问,那么本将军还可以心软一回。但是,你刚才忍不住问了。”
这就是智者的可悲之处。
有些事明明早已猜到,仍旧忍不住想要问一问,只因她心里放不下族群,所以才会幻想着自己乃是猜错了。于是就不顾危险的询问,渴望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惜的是,将军的回答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
她也因为听到了答案丧失了离开的资格。
……
将军并没有杀掉安妍冰,但却把她囚禁在了一个小院。
而在这座僻静小院中,囚禁的竟然不止她一人。
比如有一个耄耋老者,身边放着一把巨型马刀,光是刀柄的长度,就得有三尺多长,这种兵器明显是战阵厮杀所用,而且还得是超级猛将才敢使用。由此可以推测,或许这位耄耋老者曾是一位沙场猛将。
明明老者是被囚禁,奇怪的是汉人并未收走他的兵器,甚至每当有兵卒前来送饭之时,举止之间隐隐对这个老者有所敬意。
又比如另一位被囚者,乃是一个中年书生,他的房间里全是书,并且汉人兵卒经常还会送些新的书本来。
每当兵卒们送书的时候,中年书生总是庄重的行礼,而那些汉人兵卒则会调侃几句,问他有没有从汉人的书中找出挽救高句丽的办法。
中年书生的回答很奇怪,有时候说找到了,有时候又说没找到,这种回答像是在糊弄人,偏偏那些汉人兵卒不生气,反而继续给他送书来,屋子里的书本越堆越多。
除了这两个人,院子里还囚禁着一个妇人,虽然布衣木钗,但是举止不凡,隐隐约约之间,竟然给人一种皇族的贵气。
安妍冰是第四个被囚禁的人。
……
虽然这个院子不大,但是囚禁四个人倒也不算苛待,并且名义上说是囚禁,实际上并没有兵卒在监管。
唯有到了饭点之时,才会有战士过来送饭,有时候那个将军也会亲自过来,而他来送饭的时候基本都会带上一壶酒。
那壶酒,是给那个耄耋老人喝的。
安妍冰能够看出来,将军对那个耄耋很尊重,那种尊敬超越了民族隔阂,乃是武将针对武将的纯粹敬重。
每次将军来送饭的时候,都会不无调侃的说一句:门口没有士兵把守,这个小院不限制离开,如果诸位感觉囚禁屈辱,那么大可以推开院门离去。
结果院子里的四个人从未离开。
安妍冰隐隐约约有所明悟,她们四个人都有被囚禁的特殊原因。也正是因为各有特殊,所以才会明知可以离开而不离开。
比如她自己,乃是因为智慧。
她深知煌煌大势不可逆,高句丽注定会成为汉人的疆土,既然大势不可逆,那就要想办法救同族,哪怕是能劝解一个高句丽人认清现实,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坚持着活下去。
她甘心被囚禁,留在这个小院,是因为她心中生出一种猜测,她越来越笃定自己会见到某一个人。
……
那个拥有巨型马刀的耄耋老者,他被囚禁的原因应该是因为声望,安妍冰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汉人将军的某一次感慨。
那一次,将军前来给耄耋老者送酒,姿态恭敬之时,曾经发出感叹,道:“您以耄耋之身,仍愿为族一战。我家主人曾经说,您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可惜是高句丽人的大英雄,于我汉家来说乃是仇寇……”
……
那个满屋子书的中年书生,他被囚禁的原因应该是学识,安妍冰曾经隐隐听到他在夜里叹息,似乎是苦苦求索而不可得。
他万分苦闷之下,夙夜辗转难眠,经常会在大半夜里嘶喊,声音带着癫狂的吼叫道:“为什么我比不上顾天涯?为什么高句丽人不能出现一个顾天涯?”
显然他在自责,痛恨自己比不上汉人顾天涯的学识,如果他有通天彻地的学识,他就能引领高句丽族群走向辉煌。
安妍冰每次听到他嘶喊都会伤感,想要去告诉这个人一个道理:学识固然很重要,然而汉人顾天涯的崛起并非全都靠学识。如果曾经那些高句丽的大人物也会爱民如子,那么高句丽国未必就会沦落到今天的可悲。
……
那位被囚禁的妇人,每天总是一言不发,她除了吃饭的时候走出屋子,其余时间都是躲在屋里做针线,安妍冰曾经悄悄过去偷看,发现她在缝制的是一件锦袍。
古风很重!
像是春秋时代诸侯的服饰。
安妍冰隐隐有所明悟,她似乎猜到了这位夫人缝制锦袍的意图。
可惜,用心虽然良苦,然而却救不了不断作死的高句丽人。
安妍冰心里生出悲伤,终于忍不住去劝阻妇人,道:“那位汉人顾天涯的心智坚毅,他不会因为一件锦袍而改变理念。夫人,打消念头吧。哪怕您缝制衣衫再怎么虔诚,但也软化不了那位汉人的狠心……因为,他的狠心乃是高句丽人激起的。上位者迟迟看不到归顺,没有人会一直保持仁慈。”
那位夫人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继续在缝制锦袍,甚至后来又开始制作冕冠,她制作的冕冠同样古风很重,也是春秋时期汉人诸侯的样式。
安妍冰越发感觉悲伤。
终于有一天,夫人开口和她搭话,语气幽幽的道:“老妇也知道,这些东西不一定有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老妇仍旧要努力一次。我只盼着那位汉人领主胸怀大度,能够效仿汉家春秋之时的诸侯们,虽灭敌国,不伤敌子。”
何谓敌子?
就是敌国子民的意思。
安妍冰又是敬重又是凄苦,她很想告诉这位夫人,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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