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碌的人潮主动分开。

    他们彷佛看不见二人。

    但却会下意识地避开他们。

    尹凛稍作思考，这无非是在所有“生物电池”的接入端口里，增加了一点潜意识暗示。

    正常人碰见一根柱子，不会傻乎乎地撞上去，都会主动避让。

    而他与爱丽丝，不，“尼尔”，此刻在“幻光居民”的眼中，就相当于两根平平无奇的路旁柱子。

    尼尔拉着尹凛的手，离开繁华的三岔路口，朝一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尹凛发现他的“墨镜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个“绿色”的小点，忽明忽暗，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响声，在实时通报“绿点”的位置。

    根据智械逻辑，“绿点”代表了“友军”单位。

    他想起了自己登入时的“身份”，便问尼尔：“我们的工作是……猎杀者？猎杀什么？”

    “觉醒者。”

    尹凛在获得相应的“授权”后，尼尔这次没有隐瞒她的工作内容，言简意赅地说出三个字。

    紧接着。

    一个小小的数据包传到尹凛的中枢内。

    那是一个名词解释。

    【觉醒者】在某个存在影响下，不小心在维生舱中“睁开了眼睛”的“生物电池”，被称为觉醒者。

    「某个存在」。

    「睁开眼睛」。

    「生物电池」。

    这字里行间透着“哆嗦”的名词解释，令人浮想联翩。

    “他们，为什么会‘睁开眼睛’？”

    尹凛问。

    尼尔回答：“五十年前，一股奇异的‘猩红风暴’席卷了二十四个区域，‘猩红风暴’发生的那一天，二十四区共一千个‘矿场’，发生了大规模的‘死机’事件，从那天开始，觉醒者出现了。”

    尹凛闻言一愣。

    又是五十年前？

    猩红风暴？

    等等。

    尹凛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得你啊！格林！

    在五十年前，尹凛被格林那一巴掌拍进涅墨西斯小宇宙时，格林居然暗暗下了狠手，趁机搅乱了这个涅墨西斯宇宙的运行规律，故意为尹凛创造出这个契机。

    涅墨西斯本来在这里盘踞了多个纪元，对这里的掌控可谓是根深蒂固，难以拔除。但格林那一巴掌拍下去后，时代就变了，一巴掌将涅墨西斯拍出了漏洞。

    虽然不知道涅墨西斯是如何吃下这个哑巴亏的，但此时此刻，尹凛除了直呼“格林牛逼”之外，没有其他想法了。

    格林牛逼！

    格林这巴掌，属于是超级助攻了。

    暗暗窃喜时，尹凛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痛！太痛了！”

    尼尔：“？”

    她觉得弟弟的表情太过丰富，但她没多想，继续将尹凛当成“猎杀者新人”来培养，尽职尽责地做好“入职培训”的基本工作，平静道：“我们‘猎杀者’的任务，就是在‘幻光’里，找出‘觉醒者’，并进行‘捕获任务’。”

    “不能在现实里捕获吗？”

    二人一边走着，尹凛追问。

    尼尔点点头，对尹凛的“勤奋好学、不懂就问”感到非常高兴，回答：“弟弟，当然可以。一开始觉醒者曾尝试逃出‘矿场’，可他们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刚爬出‘电池舱’，平均只耗费3.812秒，则被捕获。”

    尹凛回想起维生舱里、生物电池们瘦弱的躯体，那营养不良的肉身，能爬出来都算奇迹了，更别说凭两条腿跑出矿场。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这根本就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所以，”尹凛笑了笑：“他们学聪明了，哪怕‘睁开眼睛’，也会立即闭上，当自己从没觉醒过，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偷偷地活在‘幻光’世界里。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从人群中找出他们，进行‘捕获’。”

    “不愧是弟弟。”尼尔竖起大拇指惊叹，但很快她又皱起眉头：“你系统升级了？”

    “……是啊，在终端里升级了智能。”

    尹凛随口掰了一个理由。

    尼尔对尹凛信任度爆表，即便尹凛说“芯片进水后系统自动升级”这种理由她也不会太过怀疑，点点头，开始向弟弟科普在“幻光世界”里活动与“捕猎任务”的技巧。

    简单而言，在虚拟世界里，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加载“物理数据”，一切空气、重力、温度、天气、湿度，都是虚拟数据。而猎杀者因为接入终端的权限较高，在虚拟世界中活动时，能够无视上述的物理原则。

    但能做到什么程度，一切都需依赖“运算能力”，换言之，越高级的智械，在虚拟世界里越强。

    像古老的瓦力型号，有幸接入「幻光」里，以它的处理数据能力，顶多就是变个形、打个炮的程度。

    听了尼尔的解说。

    尹凛暗暗琢磨。

    运算能力？

    那可是他的强项啊。

    即便他不是正儿八经的智械，可他可是有着「无限」权柄，更是偷偷融入了一部分「智械」的规则在内。如此一来，他若放开手做，能做到什么程度？

    指不定……能在虚拟世界里放魔法？

    如果真是能到那种程度，他在「幻光」里真能算得上如鱼得水了。

    但尼尔跟在身边，尹凛没有贸贸然尝试。

    一路上。

    尼尔时不时传点小文件，图文并茂，让尹凛对「幻光」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虽然这么利用姐姐有点不地道，但尼尔就像是一个合格的向导，二人在城市里逛了几个小时后，尹凛基本上将「幻光」里的一些规则、运行逻辑摸了个熟。

    只是。

    这几个小时中，想象中的“激烈冲突”与“捕获任务”并没有出现。

    与其说是在工作，尼尔与林一，两个虚拟角色，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小情侣……啊不，小姐弟，肩并肩地在逛街。

    一夜过去。

    绚烂的日光自东方升起，黎明到来。

    二人在外走了一夜。

    尹凛本以为第一天上班就会这么平平无奇地渡过，可就在临下班时，来活了。

    “弟！走！”

    尼尔霸气挥手，一把抓住了尹凛的手腕，脚下一压，二人腾空而起。

    呼啸的空气在身边如刀子般刮过，二人如喷射机般，在空中移动。

    空气主动分出了一条道，减少了空气阻力。

    一瞬间，二人跨过冷漠的城市，落在一栋大桥的钢索上。

    数百米外，一束凝聚的远光灯，高速向大桥方向奔行。那是一架流线型的红色摩托，在摩托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同样戴着墨镜不知是装逼还是装逼的男人，整个人紧趴在摩托车上，亡命逆行狂奔。

    摩托车灵活地在并不密集的车流中逆行，这种行为放在现实里，和自杀没有任何区别。可在虚拟世界中，这种速度与激情，无疑非常具有观赏性，因为摩托车的高速逆行，一辆辆正向行驶的车辆，在惊慌避让中，发生了连环碰撞，冲破护栏，跌下大桥。

    连环的车祸引发了连环的爆炸，在爆炸的火光中，大桥崩塌，在无数“幻光居民”的惨叫声、呼喊声中，摩托车上的男人勐提车头，驶上钢索，借着摩托的马力，跃上半空，跨越断裂崩塌的桥梁。

    尹凛墨镜中，一个个绿点正在向这边靠近。每一个绿点都代表了他的“猎杀者同事”，这意味着，他的同事们正在追逐着那位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并及时将“觉醒者”的动向，汇报给尼尔。

    一个个猎杀者落入水中。

    “废物。”

    尼尔看不下去了，墨镜后，透出一种名为“杀气”的玩意。

    智械是没有情绪的，尼尔只是在用平静的口吻，诉说着一件清晰可见的“事实”。

    身为高等智械，居然被一位劣等生物觉醒者耍得团团转。

    “弟弟，你可别掉下去。”

    尼尔转头，对弟弟叮嘱，“尼尔号”准备出击。

    “等等，让我来。”

    尹凛伸手，抓住尼尔的短裙，差点拽下来。极限拉扯中，尹凛死活不让她飞下去：“务必让弟弟来。”

    尼尔摇头：“你不行。”

    “你是要拒绝刚加入‘猎杀者’行列的弟弟，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对姐姐你提出的热烈请求吗？这可是……弟弟毕生的请求呐！”

    尹凛声情并茂地发出“出机申请”。

    “滋滋滋……”

    「亲切感」。

    「同情心」。

    「弟弟」。

    「任务」。

    一个个词汇在尼尔的逻辑中产生了运行冲突。

    优秀的「爱丽丝型」，因过分强大的运算能力，甚至在刹那间，将她不久前下载到数据库里的一堆伤痛文学小作文，翻了出来。

    什么“我是你的眼、你是我的螺丝钉”之类的。

    这属于是“优先级别”上的冲突。

    是先执行「任务」呢，还是培养「亲切感」呢，还是听「弟弟」呢，或是遵循那该死的「同情心」呢。

    尼尔当机了。

    眼前一黑。

    ……

    唐恩是一名觉醒者。

    他在三年前无意中觉醒。

    唐恩在真正“睁开眼睛”的瞬间，亲眼目睹了“世界的真实”。

    “长老”告诉他逃出智械掌控的方法，他辛辛苦苦逃了出来。

    当他从布满恶臭的“废物处理站”里、从一堆即将进入焚烧炉中的尸体中爬出来时，呼吸着污秽的空气，却感觉如获新生。

    自由。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最起码，当时的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在“第11号方舟”生活的这三年里，他却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他妈没事吃什么红药丸啊。

    吃蓝的不好吗。

    一辈子，安安稳稳，懵懂无知，却幸福。

    可现在后悔也是没用。

    唐恩偷偷通过“非法端口”，接入幻光世界，没想到才享受没半天，就被“猎杀者”发现了。

    “该死的猎杀者。”

    唐恩是觉醒者中的佼佼者。

    他既然偷偷熘进“幻光”，说明他有着丰富的对付“猎杀者”的经验。

    猎杀者再如何强大，不过也是智械生物，比不上人类的“智慧”。

    一旦觉醒者掌握了在虚拟世界中“觉醒”的能力，便有了与“猎杀者”周旋的底气。

    什么极限躲子弹，那都是基础操作。

    强大的觉醒者，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甚至能反杀猎杀者。

    制造出连环车祸、炸断大桥，暂时阻断了猎杀者们的追捕后，唐恩抓紧时间，在虚拟世界里寻找“逃脱通道”。

    这时。

    唐恩耳边传来了冷冰冰的女声：“唐恩，你私自进入‘幻光’的事，已经被长老们发现了。回来等着关‘禁闭’吧！”

    “你他妈就别挖苦我了！赶紧给我弄出‘出口’！一旦我被抓了，方舟的位置就会被暴露！你们，也不想一起死吧？”

    耳边的女声漠然回复：“长老说，最坏的打算，就是彻底毁了你登陆的‘非法端口’。被留在‘幻光’里的人，只有你。”

    简单来说就是拔网线。

    唐恩脸色勐地一变。

    “非法端口”在第11号方舟里，也是非常珍贵的资源。

    每一台非法端口，都是前辈们冒着生命危险，偷偷从废物处理站里，偷来“废弃维生舱”改造而成的。

    毁一台就少一台。

    这可是珍贵的物质文化遗产啊。

    虽然他很讨厌在“第11号方舟”里的苦逼生活，可人类就是这种复杂且矛盾的生物。幻光是虚幻的，可它美好、令人憧憬。现实里残酷、难以生存、环境恶劣，可它却是真实的。唐恩两者都无法割舍。

    可“长老”真能如此狠心，将非法端口摧毁，他就真被永远留在幻光世界里了。

    唐恩脸色变了再变。

    又黑又紫。

    这时。

    通话另一边，女声沉默半响后，然后快速道：“离开大桥，避开‘猎杀者’们，在‘圣彼得大道’11号有一栋暂停施工的大楼。在60秒后，我会为你创造一个‘出口’。”

    “60秒！”

    唐恩目光一凝，他知道60秒的时间要赶到圣彼得大道11号那栋废弃的大楼里，时间很紧迫，但这也是迫于无奈，“出口”的维持时间不可太长，一旦“出口”维持时间超过10秒，被猎杀者逮到，很可能会被反入侵。

    “等等！”

    唐恩灵活地攀爬在建筑外墙，登上楼顶，打算从楼顶直线前进。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这是常识。可就在唐恩刚抖动风衣，准备装逼时，通讯的腔调骤变，变得急促而紧张。

    “唐！在你七点方向！有……高、高、高能反应！”

    唐恩闻言，勐地回头。

    这一刹，他看见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一位穿着黑色修身西装、戴着墨镜的“普通”猎杀者，如雄鹰般高高悬挂在天上。他脸上带着沁人的狞笑，似是戏谑，又似打招呼般，向他举了举拳头。

    拳……拳头？

    猎杀者不都是用枪的吗？

    唐恩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当机。

    猎杀者的体表，覆上了一层绚烂的白光，空气、光线，在猎杀者的拳头上扭曲，最终凝聚成微小的一点。

    在猎杀者身后，扭曲的光线被撕裂，撕裂时形成的斑斓，层层叠叠，在猎杀者身后，宛若一对狰狞的羽翼，在光线澹去后，只剩下一片可怕的漆黑。

    而他拳头上的那个点，就像是黑洞般，吸走了一切。

    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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