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八年,十月二十日。
自上月五日从云冈堡出发,至今已经有四十五天了,蒲州之行终于有了个圆满结果,方景楠准备回程了。
那日的张诚言老爷像极了大受委屈的女子,枯瘦的脸上写满了慌乱。女人便是这样,未得到时,矜持冷漠。得到之后,难缠磨人。
张诚言毕竟也是一族之长,几十年前的首富之家,缠人自是不会的,既然方景楠全盘拒绝了身份绑定的接合方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张诚言,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以蒲州张氏为主导,合股于四通商行,而方景楠只是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占个小头。
对此,方景楠断然拒绝,四通商行乃是未来他们团伙的主要财力来源,怎么可能让别人占得大头。
于是经过一翻唇枪舌剑,方景楠终还是利用了后世的一些公司的法子,互相持股法。
以蒲州张氏为主,成立一个四通车行,张氏拥有车行七成的股份,而四通商行拥有三成。同时,四通车行也拥有四通商行一成的股份。
如此车行的买卖张氏可以自行发展,商行使用马车,会以银钱的方式租用。同时,四通车行的马车也可以供其它商号使用,但双方约定,要以四通商行使用为先。
如此,双方达成了一个类似同盟的形式,而不是依附。
这其实也是方景楠愿意接受的,一个团队的发展千头万绪,在没有太多人才的情况下,抓大放小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四通车行的掌柜,经双方商定,选了张诚言的亲侄子张守仁担任。如此,双方都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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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双方合作的法子,方景楠很是满意,也在设想当中的话,接下来,张诚言老爷的一顿操作,却是让他由衷的钦佩不已。
百年世家的决断,一但做了选择,便是毫不犹豫地大步而前。
张诚言先是对外发布消息,蒲州张氏将全面撤离蒲州范围,愿意跟随离开的,张氏将随行就市,真金白银的回收大家手里的田产商铺。
同时,张诚言找来伍姓湖的各个族长以及县尊田鄂田大人,把手上回收的商铺田地,以市面上半价的价钱卖于他们,等于直接打对折出售。
一转手一倒卖,亏了三万两银子。
结果就是,除了一千多实在不愿意背井离乡的族人,足足有八百户,四千多男女老少,愿意迁去代州崞县。
如此一来,方景楠的那座本是空城的崞县,一下便注入了新鲜活力,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
而这边获得好处的伍姓湖人以及县尊田鄂,也是全力支持,田鄂大手一挥,一纸迁族文书发了出来,崞县城空无人,山西很多州县都得到过建议性文书,愿意转迁过去的税赋方面一律优待。
而当地士绅对于外人前来落籍的事,本是不欢迎的。主要原因在于科举,但凡有人落户,需要参加科举时,他们便又多了一个竟争的对手。而若不牵扯到科举,地方士绅就很欢迎,人越多地方越繁荣,这个谁都知道。
边地科举本就不兴盛,更何况是连县尊都没有的崞县,以及迁去的又是蒲州张家的,所以可以预见几乎不会有任何人反对,只要他们能活得下去。
一场暴乱的遗留问题,便这样在张氏全面退离以及三万两银子的贿赂下,彻底解决。
然而,让方景楠非常意外的是,蒲州张氏的本家,以及黑旗军身后的那百来户张姓族人,并不随同大家前去崞县。
张诚言决定,他们这群几百人将前往山东的胶州。山东盐业自古有胶莱、滨乐两区,而胶莱指的便是胶州和莱州。
张诚言要带着这一百多黑旗军,利用张家老五的法子,在胶州做精制海盐的买卖。
张氏自垄断食盐发家,对于精盐的好处了解的太深。崞县那边的四通车行有张守仁坐镇,几乎张氏整个族群帮衬,加上方景楠对车行的硬性需求,基本不用张诚言费心。
故此,决定力挽张氏山河的张族长,自不会甘心坐看它人起风云,他要前去胶州打开一片新的天地。自两年前孔有德兵变祸害了山东半岛,到现在那边也没缓过气来。
张诚言认为,那边大有可为。
方景楠并不太清楚山东的情况,既然老族长有壮志雄心,他自然不会阻拦,而且他也没有立场阻拦,拒婚之后非亲非故的不是嘛!
方景楠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行锋、牛有德等人把身上的铁甲脱下,全部送给张守勇率领的黑旗军,以添武力。
做为回报,张诚言直接送给了他十颗银冬瓜,每一颗都重达五十斤,折成银两为8000两。
这样的银冬瓜,张氏还有三百个!足足二十四万两白银。
而藏银的地方,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县城北四里外的伍姓湖,一处凹进去的隐秘湖滩深处。而不是人人猜测的张氏祖坟地的东山洞周边。
如今举族而走的张氏,自然要把这些银冬瓜挖出来。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群人偷摸着来到伍姓湖,点燃火把,悄摸地挖出几百个银冬瓜。
尔后,一切准备就绪,蒲州张氏兵分两路,开始了迁族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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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河,山西人的母亲河,黄河第二大支流。从太原府宁武县一直往下一千四百里,抵达蒲州荥县汇入黄河。
方景楠是骑马来的,一路奔波把大腿两侧都磨破了皮。出于对山川河流的无知,他完全没有去想,还可以从更加便捷的水路走的。
而张氏的迁族大挪移,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走水路,毕竟这七百户人家可不仅仅只是去个人,锅碗瓢盆家什农具,大大小小淋淋总总,那是都得搬过去的。
若是走陆路,怕是要小半年才成。
荥县李氏是张家的姻亲,张守仁的老妈就是李氏族人,李氏依着汾河而居,经营着河运生意,最兴旺时,族里有着两百条盐船,一次性运盐可达几万石。
如今荥县李氏随着张氏一起,也都没落了。不过就算再没落,几十条盐船还是有的。
几千人的迁移,自然不可能一窝蜂一起走,而是分成几个批次,收拾准备好了一批走一批。
方景楠等人轻装上阵,自然是收拾的最快的一批。
汾河岸头,方景楠襟身而立,望着大水滚滚向南,河风吹来,衣袂飞舞,好一副江山如画。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预祝方小郎立功杀敌,前程万里。”张守礼代表父亲前来送行,稍晚他们都要去胶州。
方景楠拱手道:“谢礼叔夸赞!另外,我与族长一早相商,安顿好后,双方每月都通报一次情况。等我这边匠作营空出力来,也会定期给黑旗军输送铁甲装备。并非一别不往,礼叔无需担心。”
张守礼拱手朗声道:“如此,告一声珍重,再会!”说罢,他看向了不远处指挥族人上船的二儿子张真灵,心下暗暗一叹,希望此子跟着他能有所长进吧。
这批次队伍,方景楠除了带上了张景萱外,那十五名愿为家族荣耀而去死的张氏子弟也随同前去。
一行三十一人分坐四条盐船,那些战马不便乘船也都送给张守勇的黑旗军了,载着八千两纹银,朝向太原府城,逆流前行!
方景楠站在船头,迎着微风,忽见行锋频频回首朝岸边打量,不知在寻找什么。
“找啥呢?”方景楠问。
行锋嘿嘿一笑,挠着头道:“没啥没啥!”
“哦,”方景楠应了一声,忽地振臂向前,“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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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气风发中,回想着这趟过来张氏的收获,方景楠兴致勃勃地吟唱起了李白的诗句: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
呃,不及……
方景楠看了看岸边,又看了看回首张望的行锋,忽地大笑道:“不及雪回送我情!!”
行锋娇羞地低着头道:“长官又在逗我,人家雪回根本没有来……”
方景楠大笑道:“你啊,一下就被人套出来了!”
“长官,你……”行锋顿时无语,一旁的蒋立、方成两人皆是哈哈大笑,而麻武候襟立船头,望着嬉笑的众人,沉默不语。
张景萱眨了眨眼,笑道:“哥哥你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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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读书人游历时多为乘船出行,顺江而下,平坦又舒服,比骑马强多了。
方景楠悄悄地摸了下自己股间,因骑马而结的枷差不多已经好了,起了一层淡淡的新茧。坐在马鞍上的时候,两股间的茧子正好夹在两边,好似确实是要比以前要夹的稳当一些。
河水缓缓而流,轻风徐来,在可借得八面风的硬帆鼓动下,小船逆流而上。
这条盐船是平底的浅船,不算太大,船老大是张氏的姻亲荥河李家人,一个肤色黝黑的老汉,赤脚站在船上很是稳当。
方景楠闲着没事,一路便与其攀谈有关船只的事情。世界上,此时正处在大航海时代,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新的奇迹。
方景楠知道,未来将是海洋的时代,谁主宰大海,谁便拥有未来。对船只有所了解,以后肯定用的着。
“李叔,这船只有一百料,应该算是最普通的河船了吧?”方景楠问道。
李叔正指挥船工掌好舵,听见问话头也不回地道:“橹摇船除外,一百料在运输帆船里算是中等的,还有更小的。”
“哦。”
方景楠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下这条船。这船长有五丈二尺,宽一丈,深约五尺,据说能载两百石食盐。
方景楠以前看书时见人说,缴获四百料大船多少多少,千料战船多少多少,可总是没有概念。
这个‘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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