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琬心中是有怨气的。
而且还不小。
不过这个怨气更多的是针对皇帝,刘宏,而非何进。
他其实是反对杨赐将何进收为记名弟子的,当初听闻此事之时还特意传书隐晦的表示过反对意见,但当时杨赐有其特殊的考虑,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还是把何进收入了门下。
原先黄琬还很费解,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原因。
——杨公薨逝之后,短短半载的时间,皇帝已经数次公然表达对皇子刘协的喜爱,夸其早慧,端庄有礼。甚至有一次称赞其“甚类己。”
甚类己,非常像自己。
这其中表达出来的信息让人深思。
说话的人可是皇帝!
像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理解成非常像皇帝?
是不是在隐喻皇子刘协有人君之相?
如果是寻常的百姓人家说出这种话,那么很可能是说脾气秉性像,或者就单纯的是指长的像。
可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并且这“甚类己”很快就从宫武基本上都知道了这事,如果不是皇帝的默许,这种敏感的话谁敢乱传?
当十常侍手下的那些内侍高手,明暗眼线是摆设?
如果不是得到了纵容乃至授意,又怎么可能会传的这么快,这么广?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在进行试探。
试探朝臣的反应。
可自古以来便是立嫡立长,现在皇帝在嫡长子还健在的情况下居然打算立庶幼子,朝臣们怎么可能会答应?
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同意。
于公,皇长子辩的母族有一位大将军,一位车骑将军,两人都担任过河南尹,还都掌过兵权,势力盘根错节,弄不好就会搞出大乱子。
于私,皇帝作为表率都行了废长立幼之事,那让各大家族的庶子次子们如何才能安心认命?很容易便搞得家宅不宁,出现兄弟阋墙的情景。
所以结果自然是群情汹涌,一片反对之声。
甚至有人上书建议“皇子协聪颖早慧,宜封王”。
这一招黄琬觉得走的极妙,等于是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你皇帝不是夸皇子协聪明早慧端庄明事么?既然这么好,当日要提前封王作为奖励!
封王对于无心皇位的皇子而言确实是个奖励,因为可以开府建衙,不像在雒阳还要受到诸多限制管束,如果封地不错那更是一种恩宠。
所以这个提议这看起来似乎是在为刘协好,让他享受提前封王的荣誉和利益。
但对于有望太子之位的刘协来说,封王便意味着其要离开雒阳,远离皇宫,离开皇帝身边。
因为通常封王之后便要“就国”,前往封地进行管理统治。虽然现在的藩国压根就不需要封王的管理,但人还是必须要去封地的,并且非奉诏不得擅离。
现在皇子辩最大的劣势便是寄养在外,虽然不知道寄养在何处,但总归是不在宫中皇帝身边,而皇子协却由董太后进行抚养,就住宫内,每日昏定晨省,皇帝日日能见着,感情自然是不同。
可若是将其封王就国,那么皇子协唯一的优势不再,时日一久,自然就不成威胁。
但皇帝并未同意。
虽然皇帝此后再也未曾提过夸赞皇子协之词,可没人会单纯的认为此事便就此罢休。
在黄琬看来,皇帝想要增设西园军,未尝不是在为以后的动作做铺垫。
而杨公之所以会收何进入门墙,何进之所以会养寇自重,也全部都因为一件事。
储君。
皇帝想要强立皇子协为储君,在朝臣反对的情况下必须要依靠武力强行推动才行,可偏偏武力现在绝大部分都掌握在大将军何进手中,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掌握,可也不便轻动。
因为真正掌军的是那些世家子。
这些世家子在家族反对立幼的情况下是否会真的听令还在两可之间,皇帝自然不会把命运放在两可的位置之上,所以建立一支可靠的新军就势在必行。
而杨公会将何进这一介屠夫收入门下,想必是因为皇帝早就因储君一时试探过杨公的心意,杨公自然是知道废长立幼的害处,除了表示反对,还用切身的行动表达了对皇长子辩的支持。
因为何氏骤贵,毫无底蕴,荣宠全赖皇恩。
如果皇帝一意孤行,只需一份诏书就可以很轻易的将何氏全族夷灭,而不会有多大的反弹损失。
可若是挂上了杨氏门生的名头,以杨公两代太尉的影响,何进的大将军之位起码便真了三成,如此一来就轻动不得。
其实以杨氏的地位,完全不需要参合进立储这种事情里面,不管谁当皇帝,都会把杨氏倚为臂膀,况且杨氏早已是累公之家,位极人臣,就算是站队成功也不会更进一步,反而还要担着失败后族衰氏危的风险,也就是杨公一心为国方会如此。
.......想那袁氏,同样的累公之家,就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谁。
呵!
黄琬在赞叹杨赐忠义之余还不忘顺带鄙视了一下袁氏。
对于他这种励志于改革积弊,想为寒门士子张目某出路的激进派而言,袁氏这种利用自身影响力垄断郎官名额,搞了个桃李门生满天下名头的家族,简直就是毒瘤。
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至于害的青州贼寇横行,民生凋敝的何进,黄琬反而没有太大的恨意。
因为他知道,何进如此做也是为了自保。
何进之所以养寇自重,或许也是因为前些年杨公病重,何进怕杨公一旦不测,有心立皇子协为储的皇帝便会立刻对其下手。
这种担忧是很正常的,如果皇帝真的打算立皇子协为储,肯定会把障碍给扫平,首当其冲的便是何进何苗这掌过兵的两兄弟。
储位之争,不进则死,况且据传皇子协的生母王美人就是为何皇后所杀,如此大仇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何进为保全其族出此下策也实属正常。
黄琬也是承担着一族重任的人,自然知道肩负着全族存亡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
困兽且犹斗,况人乎?
在他看来,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皇帝的一己之私,想要废长立幼,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