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成锦觉得奇怪,陛下向来主张裁减宫中官员,怎舍得新增人员,还主动挑选。
“宫中发生何事?”
文官摇头道:“下官也不知。”
他如今只是九卿,距离真正踏入大明的权力中心,还差得远。
陛下有要事,也未必会找他商议。
能代替陛下处理要务的人,只有内阁和六部。
严成锦从官帽椅上站起来,戴上帽子去奉天殿,朝中若有要事,陛下此时,定会在奉天殿商议。
“陛下,严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微微抬眉:“朕刚命人,将预选御史送到都察院,他就来了,倒是聪明。”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露愁容。
陛下召集他们来议事,但到如今,也没有解法。
李东阳道:“此事与都察院亦有关系,不妨让他一同商议。”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
只见,内阁和六部的大臣站在两侧,一旁有堆叠宛如坟头的册子,被丢在地上,显然陛下都看过了。
哪里传回如此多疏奏?严成锦猜对了,陛下不是无故预选御史。
“陛下为何亲自给都察院选派御史?”
弘治皇帝开口:“还记得四月前,朕要你彻查蜀地的一千二百余官员?”
“陛下,难道,这些是方学传回的疏奏?”
严成锦面色疑惑,方学为何不传回都察院。
但很快,他从李东阳等人的脸上,猜出点端倪。
方学定是怕牵连他,所以将疏奏,全部送到内阁。
严成锦暗下给方学加分,成为王守仁外,第二靠得住的人。
“陛下,蜀地?”
弘治皇帝眼皮不抬,又丢了一封疏奏到地上:“方学传回的疏奏,藏污纳垢的官员有七百余人,清白的官员,仅有五百余人。”
尽管只有一半,这样的数字,也足以让严成锦感到震撼,难道蜀地……
开了贪官培训班?
但自开朝以来,只有朱元璋大肆屠戮过贪官污吏。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颁布的大诰中定律,凡官员纳污,祸害百姓,绝不宽宥。
被凌迟、枭示、种诛,死刑弃市的官员,达到万人。
严成锦疑惑:“陛下,方学可有在疏奏中说,为何如此多污官?”
以方学的办事风格,不会连这点也不禀报。
“是地崩,蜀地常有地崩,加之地崩后连续暴雨、山林崩塌,滚石和泥流阻塞道路。
一来妨碍商人走商,二来百姓难以耕种,赋税却不变,欺压百姓的贪官,便由此而来。”李东阳满脸愁容。
天怒是人无法违抗的。
蜀地不时有地崩,山高且险,贫瘠的程度,远不能想象。
税赋,却要按时交给朝廷,官员只能压榨百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眉头藏着惆怅,朕励精图治多年,遇到这样的形势,,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了。
虽然大明如今欣欣向荣,但下一步该如何走?他不知道。
当皇帝的日子越长,越发觉得,当千古贤君,需要天赋,非勤奋所能企及。
“严卿家,朕见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何办法啊?”
陛下,臣是在想方学如何回京。
写了那么多揭举的奏报,方学应该还活着吧?
严成锦微微抬头,倒是有几分见解,只是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夺去诸公的光芒?
“严成锦,陛下问你话呢!”李东阳低着头小声提醒。
大臣集体注视着他,此事乃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
蜀地百姓有百万之数,若全部迁出,又能安置到何处?
反正,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以为,不如免去蜀地二十年的税赋,再拨银五万两。”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
刘健几人僵在原地,这不是朝廷白白养活一群百姓吗?
还是上万之数,免二十年税赋,少说也有八百万两银子。
韩文急了:“免赋二十年是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八百万两!是八百两银子!”
“免去二十年税赋,让蜀地的百姓,可以开凿山路和官道。
臣以为,要想太平,必先修路。
蜀地是西南的繁盛之地,通了商,百姓的税赋就减轻了。”
弘治皇帝露出沉思之色。
刘健问:“若云贵和同样请乞,你如何处置?”
“同样免赋二十年。”严成锦声音平静。
“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取消多地二十年的税赋,国库将空虚一小半,银子是维持各部的根本,大臣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严成锦想了想,道:“陛下忘了,岛国有一座银矿,多的是银子。”
弘治皇帝像迷路的人,忽然看到灯光,面上露出几分欣慰。
对啊,朕没有银子,可以从岛国取。
“王守仁和高凤怎么还不回京?”
“区区萨摩国,臣猜测快了。”严成锦道。
萨摩国再强,也终究只是一方小岛国,比大明的山贼强点。
接下来要等的,就是陛下能否下定决心,免税二十年。
修蜀地的山路,非一朝一夕能成。
需要许多百姓投入到其中,修路算是酷政,想要他们不逃跑,是极难的。
只有让他们发自内心想修,才能留住人。
修路就能免税,想必很多人都乐意吧。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内阁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走出大殿。
在殿门外,韩文凑上来,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主意不错,不费银子就更好了。”
“此举,陛下和韩大人都能流芳百世。”
韩文才不信,急匆匆回值房算账去,八百万两银子,未必能下来。
……
坤宁宫,
朱厚照蹲在地上,朱秀妘想往前爬,却被抓住小腿,拖回来。
张皇后眉上露出愠怒之色:“不可胡闹。”
“阿姊,延龄在岛国可怜呐,每日要洗衣做饭,不知温饱是何滋味……”张鹤龄跪在地上哭哭戚戚。
张皇后眼中噙着泪,虽不成器,却也是自己的兄弟。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寿宁侯想让父皇尽快派兵,去岛国挖银子?”
“休……休要胡说,舅舅是担心吾弟。”
……
京城。
一辆黑褐色轿顶的马车驶入棋盘街,车上挤着七八人,是各处来京城找生计的长工。
高风被挤得尿都出来了:“王师傅,咱们先进宫,还是先见严大人?”
王守仁淡然看向窗外,只见一顶破烂的轿子,朝城西而去。
“本官看到老高兄的轿子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