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居正如此坚定的说法,高拱来了兴趣。
“为何?”
“若东南落入元辅之手……”张居正慨然长叹,“无论如何,展才当知,中玄公为社稷论。”
“他钱展才设市通商,难道想看着这么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中玄公掌东南通商事,总不是最坏的结果。”
“当年分宜、华亭将东南战局视为党争之地,华亭陆续举荐均遭败北,沿海居民水深火热,展才并随园深恨之。”
“更别说,明日即启京察,中玄公需谨慎应对,若事有不协,随园……”
张居正说到这儿住了嘴,但高拱听得出来言外之意。
虽然背地里被评价量窄,但高拱自己不这么认为,若钱渊老老实实,即使不俯首帖耳,自己也能容得下他,但如果是徐阶,只怕要置其于死地。
高拱对张居正和钱渊之间的关系始终存疑,但有一点是能肯定的,如若徐阶翻身,第一个下手的未必是钱渊,很可能是张居正。
反复思量后,高拱点头道:“叔大去吧,京察不涉随园,但杨铨需听命杨惟约。”
“考功司郎中自应遵天官之命。”张居正松了口气。
在这个晚上,高拱、张居正决定暂时不理随园,以京察向徐阶发起总攻,先削其羽翼,最后毕功其于一役。
而同在在这个晚上,徐阶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吏部验封司郎中陆光祖诧异的重复了一遍,“不涉随园?”
徐阶笑着点点头,“随园士子均品行高洁,再说了,你与杨朝阳同为吏部郎中,总要讲点香火情。”
陆光祖无语了,他杨铨就是从我手里抢走考功司郎中,将自己赶去验封司的,哪里来的香火情。
“展才如今南下,也不知战事如何……”徐阶叹道:“与绳且去,勤勉些,杨惟约如今唯新郑之命是从。”
看着陆光祖轻手轻脚的出了书房,徐阶久久坐在桌边,在心里不停的盘算……前些日子董传策传来的那封信中透露出了钱渊递来的善意,你们在京城打生打死我也不管,只要别坏了我在东南的事。
只要不涉及随园,接下来的计划成功率应该不低……徐阶暗暗咬牙,这些年但凡计划出了漏洞,基本都和那个人有关。
从书桌堆积的信函最下面找出一封信,徐阶久久摩挲,陛下对高新郑的宠信不会是无限制的,所以在手法上需要一定的技巧。
还不到时候,需要一波三折,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不过先要力挫高拱锐气,不然后面的计划无从谈起。
再等等,再等等。
快了,就快了。
徐阶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听着外间传来的蝉鸣,蝉鸣一时刺耳,但未入秋即僵直而毙。
先收拾了高拱,再轮到张居正和钱渊。
如果说之前和严嵩、李默党争,徐阶是为了向上爬,那么如今和高拱的党争,徐阶除了往上爬还有其他的企图。
那就是自保。
历史上,徐阶逼退高拱,扶持李春芳、张居正入阁,才从容致仕归乡,而这一世,不可能了。
徐阶深知,张居正、钱渊都是这一代的翘楚人物,后者心狠手辣就不说了,前者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若就此败北而退,自己能有什么样的下场?
别说身前了,身后也必然一片污浊,还有华亭徐氏会有什么下场……这都是徐阶无法接受的。
一直到半夜,徐阶才在书房躺下,自从去年西苑那夜之后,出嫁的女儿在张家几乎遭幽禁,妻子张氏和徐阶大吵一架,从此之后,心里疲倦的徐阶就很少回后院……反正今年都六十岁的人,也用不着进后院了。
天蒙蒙亮,徐阶就醒了,但躺在床上,双目凝视着天花板,等了很久才起床。
这么多年来,徐阶向来醒的很早。
这一年多来,徐阶向来起床很迟。
去的早了不是什么好事,徐阶慢腾腾的洗漱用饭,算准时辰,在高拱之后进了西苑直庐。
走进屋子居然没看见高拱,徐阶也不以为意,今日正式开始京察,虽然名义上是吏部天官杨博主持,但以高拱的性情,肯定会直接插手。
如今内阁除了高拱和徐阶,还有吴山,这位老大人有点像当年的吕本,凡事不掺和,只做些本分事,要不是隆庆帝竭力挽留,吴山早就致仕归乡了。
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内阁群辅,坐在桌边都在做同一件事,发呆。
去看那些奏折有意义吗?
没有。
看了奏折,也没有票拟的权力,高拱即使忙的不可开交,就算在西苑过夜也会亲自票拟,甚至还亲自批红呢。
静悄悄的直庐一直到近午时分才出现异样,不是因为京察,而是因为通政司送来的一份奏折。
“元辅。”吴山将奏折递过去,声音有些诡异,“东南事抵定,钱展才并浙江巡抚侯汝谅、宁波知府胡应嘉上奏报捷,台州知府方逢时、宁波同知宋继祖、推官海瑞、镇海知县孙铤共署名。”
有侯汝谅、胡应嘉的名字,没有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的名字……这在徐阶的预料之中,不过他有点诧异,钱渊抵达镇海,居然还开战了。
下一刻,纵然徐阶历经宦海这么多年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张……张琏?!”
吴山因为是江西人,对当年祸乱闽赣粤三省的张琏比较熟悉,想了想说:“张琏此僚从江西南下入粤,后兵败逃窜出海,倒是有可能沦为倭寇,不过……”
徐阶凝视着奏折久久无语,半响后将奏折放到一边不再理会,但这时候外间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这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大步走进来。
“元辅,通政司可送来东南战报?”
“捷报。”
“噢噢,是捷报就好,陛下等着呢。”
看着成国公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徐阶并不在乎,署名上不仅有侯汝谅、胡应嘉,甚至还有台州知府方逢时,这证明了钱渊只对王本固下手。
在京察正式开始之后,东南诸事不过小事,这是徐阶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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