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国师之位,当真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有些门路的人都知道,大乾国事事事皆由国师处理,至于那位真正的大乾之皇,极少极少露面。
换句话说,大乾国师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真正能够一言决断天下之人。
国师之位虽不及人皇,却也是无数人望之莫及的高度。
所以陆长生脸上的惊愕始终未曾退去,哪怕他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算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国师之位也称得上是重中之重,甚至有没有实权都不要紧,只要位置在那里,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若是让外界之人知晓青狐愿意将国师之位拱手向让,不知会引起怎样天大的波澜。
说实话,面对这种诱惑,陆长生有那么一瞬间心动。
可也仅仅只是心动而已。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无功尚且不受禄,他拿什么去稳坐国师之位?
人贵有自知之明,陆长生很早以前就看清楚了自己。
曾经是命运束缚己身,如今摆脱了那残酷的命运,还得对自己去强加要求不成?
“国师说笑了。”
陆长生微笑摇头,一瞬间的惊愕到底改不了本心,诱惑虽大,但不堪其重。
“陆先生若是有意,大乾绝无一人反对。”
青狐认真说道,神色真挚无比,再度相邀。
世间多有高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要认识一个人,看言辞谈吐,看气势姿态,看自身神韵。
无论是哪一点,陆长生在青狐看来都是首屈一指的。
面对龙君,无惧无恐,哪怕明知自身所言会引对方不快,也未曾相让。
面对天下大势,虽身处僻野之地,言谈间又如口吐金科玉律般言之凿凿,却又非空口白话,显然心中早有思量。
特别是“书同文、车同轨”。
天下所行之文皆属大乾之言,天下所行之道非乾道莫属。
这句话简直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只是让他心动罢了。
但陆长生所言的经济、文化、信息......字里行间之中虽然仅仅显露出冰山一角,可观其神态却是多有苦涩之意,显然心中定是有所料的。
这何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简直是为大乾量身定做的人才啊!
仅仅只是一州之地便堪称浩大,大乾当真没有一统九州的实力?可九州一统了又能如何?尾大不掉,徒增其扰!
留下三州,那些不愿意看大乾一统的人自然会自己跑过去。
但这天下事,处理起来却真是劳心劳力。
他们想要的是人道洪流掩盖天机,而不是要让天下霍乱、打生打死。
至于如何稳住下面的人......很遗憾,纵然他实力超凡,却也无法事事皆顾。
修行的久了,凡尘间的许多事情,对他而言始终不够敏感,根本看不穿真正的迷雾。
“此事莫要再提。”
陆长生再度摇头,转而说道:“若国师当真有心,天下便出不得人才?天下人自可处理好天下事。”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也不过是求得一个吃饱穿暖,有衣有食罢了。若无人欺上瞒下、横行霸道便已足以让人称之为大平盛世。”
“但仅仅只是这件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便是何等的艰难?吃饱穿暖而已啊!”
陆长生手指观外大片大片的粮田,面露讥笑之意,道:“这些东西,当真不足?当真挡不住天灾?可天灾易挡,人祸何辜?世事之道便在眼前,国师便足以做得。”
“闷闷察察无正,似不肖;淳淳缺缺往复,福祸皆人道;君臣自有清浊,孰忠孰奸,展万里江山,安不为万方通玄?”
“是谓为而不争,不敢为天下先。”
管理国家,混沌清明,都没有统一的标准;百姓淳朴忠诚,狡黠抱怨循环往复,这样到底是福是祸皆是因人而生;君王与臣子有清流有昏庸之辈,又怎么去判断?在万里江山之中,人天下苍生口中,哪里不能通晓玄机与奥妙?
这些事情真的是看不到的么?是所谓有所作为而无所争夺,不敢去做。
顿了片刻,陆长生从怀中拿出一物。
正是大乾颁布的首道国令。
他手指点在万年历上,继续说道:“天行有常,绵绵若存,损有余而补不足。人行无常,动心忍性,损不足而奉有余。自是贤时用之,不贤黜之,此为至理也!”
天一直都在按照它的规则来运行,减少有余的补给不足的。人行事却是无常的,要不足的拿出来给有余的。只要明白这个道理,臣子贤明之时重用提拔,腐朽之后罢黜,难道不是教化天下的至理么?
“小政在朝不在民,大政在民不在朝。使民有所依,民有所靠。法制爱民,不在其心而在其行。治国之难不在治善,而在治奸,唯有惩恶方能扬善。”
“大道之行,根在民心。强弱之势古无定则,天下之道不在空谈。若大乾当真有一统天下之决心,万民教化刻不容缓!”
说白了,陆长生始终都并不看好大乾。
一统天下听上去固然美好,但其中种种不可或缺的因素又怎么会凭空得来?
文化的碰撞、地域的差异、习俗的不同、古来的间隙......这些东西真的能因为最上面换个人就能消弭不成?
但陆长生心中到底还有着几分期许。
那种盛世他从未得见,若是能看上一看......倒也能算得上不枉此生。
奈何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嘴上说说倒也无妨,起码也能勘定个方向,可落实到实处,他哪里有半点经验?
他去做,还是青狐去做,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他并不想要出现在天下人的目光之中。
再再再说,若想做此事,非古来未有之变革不可!
从古至今,历代改革变法者有几人善终?
吴起变楚竟而尸骨无存,
申不害变韩而战死沙场,
商君变秦而遭五马分尸,
王安石变宋而千古骂名,
张居正变明而掘坟戮尸,
先贤之智,岂无料乎?先贤之权,岂不全乎?然何以至此也?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陆长生可能称不上君子,也做不到达人。
和青狐说这些,权当贡献一份自己的拳拳之心,至于能够做到何等地步,却已非他之事。
纵使大乾有着冠绝世间之武力,要进行这般的变革也必然使天地动荡,在这处有着神仙之辈的世界里,当真有说说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