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普通渔船，从风凌渡口驶出，在柴油发动机突突突的轰鸣声中，向海中心驶去。坐在第一艘船内的顾问，打量着船舱内简陋的环境，有感而发，数百亿身价，出海不搭乘私家游艇的，沈董是第一个。

    一身便服的沈伯川神色如常，我是海边渔民出身，34岁前经常和父亲出海打渔，以前的环境比这恶劣得多，遇到大风大浪，整艘船几乎要被抛散，晕船时吐得胆汁都出来。游艇碧舸有一艘，她母亲送她的成人礼物，我没上去过。除了一开始图新鲜经常出海玩，她现在一年也没上去两次，停在码头还费不少钱，保养，人工，杂七杂八一大堆，我都建议她卖了。

    有道理，游艇、私人飞机等奢侈品，是圈子的象征，交际的手段，在海港的富二代群体中，像是入门券，有了大家才能一起玩耍，用个很俗的词，阶层的玩物。

    沈家子弟，从不需要炫耀，我不担任任何社会机构的职务，也不加入各种协会，和城中的几大家族，除了生意往来，从无私交，平时更没有商务应酬接待。整个海港商界，能做到这份上的就我一个，所以他们都说我是怪人。

    顾问笑笑说，我看过美格的文化核心，就一个字，实，踏踏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做事，的确和沈总的风格匹配。

    没错，美格的文化是我亲自核定的，当年找过咨询公司来弄，花里胡哨的弄了一大堆，我看了就晕，弄那么复杂干嘛？员工要么看都懒得看，要么看也看不懂，除了唬人外，有意义么？全被我推翻改掉，企业文化就得说人话，虚头巴脑的一概不要，我就要一个字，实，只要能踏实做人，扎实做事，没什么事不能办好。

    顾问意有所指，格拉斯的企业文化，可就是一本厚厚的手册。

    我知道，找来看过，看了七八页就看不下去，只是这种事我没必要说，说多了又变成美格的一套，碧舸听不进去。

    船已开到海中，船夫拿了渔网洒下，开始忙活着打渔，沈伯川指指顾问，这儿就我们两人，无论说什么不可能被第三人听见，我要听你真实的想法，这段时间和碧舸接触后，你觉得她有接班的可能么？

    顾问的回答很直接，名义上的接班，只需要一个任命文件，但从能力上来讲，她还差得太远。而从管理风格上，她和美格格格不入，这是她为什么坚决不回来的关键，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很好，你认为她不适合接班？

    现在的美格，能驱动它的人只有你，换了任何人都不行。

    沈伯川转开视线，看着船舱外平静的海面，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我不在呢？美格会怎么样？

    顾问转动着手上的打火机，很干脆的说，美格会大乱，如果碧舸接任，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整理内部，将你驾驶的航道转到她驾驶的方向，这中间的折腾不会少，公司的整体管制结构和业绩水平，不可避免会出现大波动。

    和我的判断一样。沈伯川难得的发出赞许，继续发问，如果我一定要交班给碧舸，应该怎么做？

    在格拉斯逐步上正轨后，让她回美格，逐步接手工作，你全力支持她的变革，用5-8年的时间为她保驾护航，最终让美格进入她的航线，但这里有个很关键的点，在变革过程中，你是助力还是阻力？

    沈伯川沉声说，助力还是阻力？说得好。你觉得我会成为哪种？

    顾问意味深长的说，看她怎么判断就知道了，父女间太了解彼此，如果是助力，她没必要成立格拉斯，独闯商场。

    沈伯川点点头，若有所思，如果我来帮她完成变革呢？

    那是在推翻自己，很难的，而且航线以后怎么走，只有她最清楚。

    沈伯川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郑重其事的说，虽然我们合作的时间不长，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能信任你的人品和能力，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希望你一定要保密。

    你放心，请讲。

    半年前，我体检时在胃部发现了癌细胞，发现的时间比较晚，已经进入扩散阶段，按医生的建议，要做手术全面切除，但无法保证身体的康复程度，而不做手术，只靠药物维持，生命可能只有18个月左右。

    顾问惊住，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沈伯川倒是若无其事，前半生和大海斗，后半生在商海斗，说我九死一生走过来的并不夸张，生死这件事，我早就看得很淡，生命的长度不重要，重要的是质量，我不会为单纯维持生命而接受各种各样的治疗手段。但美格这十几万人的饭碗，我不得不考虑，甚至不让碧舸接班，找职业经理人来接手。

    顾问毫不犹豫的说，没用，公司是你的一言堂，从来没有二把手，没有你的绝对权威，空降任何人来都搞不定内部的管理，平衡不了各方利益，碧舸至少是你的亲生女儿，接班顺理成章，家族里的人还得给面子，而职业经理人连这点优势都没有，来了只会令情况更糟。

    对，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让碧舸接手，立飞辅助她。不是我偏心亲生女儿，而是立飞太谨慎，胆子也小，只能是执行者，当不了决策者。碧舸有一点像我，敢干事，也敢扛事，不会轻易被压垮，这种性格才适合当一把手。

    顾问同意沈伯川的判断，正如他和汤业勤也说过，不是每个人的性格和心理素质都适合当老板。沈伯川喝了口矿泉水，接着说，我的决定，必须让碧舸接班，那接下来要做的，是怎么让她顺利接班，避免你说的动荡。我已经没有5-8年的时间去培养和引领她，只能在短时间内帮她铺好路。

    顾问左手摆弄着打火机，右手托腮沉吟不语。沈伯川放松语调说，是不容易，我对公司管得太死，只知道让他们去执行我的决定，没考虑过放权，没培养过接班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碧舸接班，是有点强人所难，管理不能只靠血缘。但我相信你的能力，给你的报酬，足够去买艘游艇，环游世界享受生活。

    顾问松口说，病情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沈伯川指指顾问，又指指自己，你，我，医生。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非常事态，只能用非常方法。顾问闭着眼睛缓缓说，我得好好想想。

    沈伯川看着顾问，忽然笑了笑说，我倒是想了个最简单，也最能令我放心的方法。

    顾问睁开眼，疑惑的看着对方。沈伯川一本正经的说，碧舸没男朋友，你没女朋友，如果你们结婚，我会非常放心的把美格交给你们。

    顾问怔了怔，哑然失笑说，不得不说，这玩笑挺好笑。

    沈伯川观察着顾问的反应，淡淡说，你可以先把它当玩笑，但我女儿不是没魅力，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多粉丝喜欢她。不说了，看看今天捕捞了什么鱼上来，我们直接吃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