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来到令狐乐军中,求见令狐乐。
令狐乐请他在议事的百子帐中相见。
莘迩於帐中等了不久,令狐乐在陈不才等亲近郎官吏员的陪同下来到。
彼此见礼罢了,分宾主落座。
莘迩开门见山,说道:“大王,氐酋蒲茂以齐征为将,合姚桃等部反攻天水、略阳,现已兵至汧县,不知大王此事可知?”
汧县属扶风郡,位处在扶风郡的最西边。由此县再往西是陇山,亦即六盘山,过了陇山就是略阳郡,而天水郡如前文所述,是在略阳郡之西,与略阳郡接壤。从汧县到略阳郡不足百里,到天水郡目前令狐乐、莘迩、麴爽等主力屯军所在的蓟县约两百里上下,可以说很近了。
令狐乐说道:“这个消息,孤刚刚闻知,正要请将军来见,商议对策,却将军就已来至。根据军报言称,齐征和姚桃等部合兵之后,号称步骑五万,虽然必无此数,然少说一两万兵马总归是有的;天水、略阳两郡,我军新得,郡中氐羌诸胡仍颇有反叛者,地方尚未稳定,而敌袭至,其势颇众,……将军可是否已有应敌之策?敢问计将安出?”
略阳、天水、南安、陇西,以及阴平、武都等这几个郡,或为氐羌故地,或邻近氐羌故地,这一带的氐人、羌人原本就很多,比如那蒲茂,其族原籍便在略阳郡,正是北宫越之前攻打下来的临渭县;又比如姚桃和姚桃手底下的那一帮羌将羌兵,他们的原籍大多本在南安郡,蒲秦掌权关中以后,唐人在本地的数量急剧减少,天水、略阳等地的氐人羌人相对之下,如今是越发多了。确如令狐乐所言,打下天水、略阳至今,尽管已有多时,郡县却仍未安稳。
……
在来见令狐乐以前,莘迩先就这道军报,与帐下的张龟等谋士详做商议。
这道军报就是张龟给莘迩送来的。
向莘迩禀报过后,张龟提了一个意见。
他对莘迩说道:“明公,龟之愚见,对齐征这支氐虏之来犯,我军宜当以主动迎击为上。”
莘迩还没说话,陪侍帐中的薛猛疑惑说道:“齐征此来反攻天水、略阳,蒲茂必催之甚促,可以想见,他肯定是急於求胜;略阳、天水诸县的氐羌诸胡,闻齐征来攻,也一定会积极响应,……这也就是说,齐征所部现下求胜心切,且有内应,我军现下粮草尚颇充足,上策岂不应当先避其锋,候其怠惰,再寻机进战,以克胜之么?长史却为何建议明公主动迎击?”
张龟说道:“闻麴将军进言大王,以‘将士思乡’为由建议大王还军陇地。‘将士思乡’云云,固然是借口,这其中或有麴将军的私心存在,可是明公,刨除麴将军的私心不提,‘将士思乡’倒也不能说是假话。
“事实上,不止麴将军部和大王部,就是我军,现下亦颇有将士生思乡的现象。虽然在明公种种的举措之下,我军的士气仍然很高,然而为全军计,当此之时,为激励士气,故龟愚见以为,不宜避战,而当主动迎击。”
张龟这番话的意思是在说,现在整支部队的士气总体来说不是很高,那么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采取相对被动的策略来应对敌人的话,那么对士气可能会造成进一步的打击,这样,对以后的战事就会产生不利的影响。故此,当下最好的应对之策,不能是被动的迎敌,相反而应是主动的迎敌,用一场胜利,用丰富的缴获来鼓舞将士们的斗志,恢复将士们的士气。
张龟的这层意思没有明说,不过莘迩也好,薛猛等陪坐的诸吏也好,都知他话里的此层含义。
便有一人说道:“长史适才言道,此次来反攻天水、略阳的氐虏,主将是齐征,步骑号称五万,五万自是夸大,可两三万应当会是有的,并齐征其人,亦氐虏之名将也;且又如长史方才所言,氐虏现下急於求胜,则士气一定不低,加上天水、略阳可能会出现的诸胡之响应,……那若於此时我军主动迎击,请教长史,以为我军定可胜乎?”
问话之人虽着鹤氅,身材强健,国字脸,姿容壮武,乃是罗荡。
诸将吏炯炯目光下,张龟傲然立於帐中,压根看不出他瘸了一条腿,伸手摸着颔下的山羊胡须,尽管唯有一只独眼,其间却透出些睥睨的意味。
他说道:“齐征焉可称名将!氐虏之名将,不过蒲洛孤、蒲獾孙、苟雄数辈而已。这几个人,明公都与他们交过手,无不胜之!何尝有过失利?此数辈尚且如此,况乎齐征?其人智勇,断非明公之敌。至於其部兵马,若有三万之数,的确是比我军略多,但明公大可问大王要些兵马相助。有了大王分兵相助,我军若是於临渭县外设阵以待,便首先兵马数量不逊於彼,其次后有临渭县城为倚,再次我军是以逸待劳,……罗将军,我军又何愁不胜?”
“卿此言有理。”
莘迩仔细考虑了下,同意了张龟的建议,於是乃来求见令狐乐。
……
此时帐中,听到令狐乐询问战策,莘迩便把张龟的建议说了出来。
却是令狐乐也产生了能不能“一战而胜之”的担忧。
令狐乐凝神想了一会儿,面色严肃,说道:“齐征之名,孤亦曾有闻,氐虏之战将也,其部兵马又多。将军若於临渭县外设阵以待,与之野战,不知将军可有必胜的把握?”
齐征是蒲茂的亲信,他虽然名气不及蒲洛孤、蒲獾孙、苟雄等,可也是蒲秦的大将一员。这些年,齐征跟着蒲茂南征北战,打了不少的仗,之前秦军攻陇西,齐征就曾参与此役,故此令狐乐知其姓名。
莘迩从容笑道:“若只凭我一军,速胜自然不易,但若大王能够拨给我些兵马,胜算就比较大了。”
令狐乐问道:“将军需要多少兵马?”
莘迩早已想定,回答令狐乐,说道:“如大王所言,天水、略阳各县犹未尽稳,欲安后方,非得大王亲自坐镇冀县不可,故是此战不需大王亲征,大王只要传令旨给麴爽,叫麴爽率其部助我,此战,我便足能胜之!”
令狐乐就传令,招麴爽前来。
未等太久,麴爽来到。
令狐乐把莘迩的战策与麴爽说了一遍,问道:“将军以为何如?”
齐征率部已至汧县,步骑号称五万,即将反攻天水、略阳,这道情报,麴爽也已经获知。
令狐乐召他来见时,他正在与他帐下的幕僚们讨论此事。
不过还没讨论出个名堂,令狐乐的令旨就到了,他遂暂时止住商议,匆匆赶来。
这会儿突然听到令狐乐此问,他尽管目光下视地面,却也能感觉到此时此际,令狐乐和侧边莘迩的视线全都在他的身上,一边是莘迩,上头是令狐乐,而自己对於此事现在尚无对策,这种情势下,麴爽当然是没法说出反对的意见,仓皇间便应道:“臣请遵大王令旨。”
边上响起拍手之声,麴爽转目看去,是莘迩在鼓掌。
莘迩笑道:“今得麴将军相助,大王,就请你在冀县留守,镇抚后方,等我和麴将军的好消息罢!必能把齐征之首级献给大王。”说到这里,莘迩顿了下,挺直身子,握住腰间佩剑,顾盼令狐乐、麴爽,然后乃又接着说道,“我军已得天水和略阳郡的大半,今如再败齐征,则不仅刚才大王所忧之天水、略阳现尚未稳,可以就此化解,天水、略阳等新得地会被我军牢牢掌控,而且接下来,我军就可呼应桓荆州,攻略关中矣!”
也许是被莘迩这番话所鼓舞到了,令狐乐严肃的神情略微散开,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说到:“那孤就在冀县,等候将军的捷报。”
莘迩与麴爽说道:“自咸阳至汧县,四百里远近,到汧县后,齐征肯定会就地休整几日,再从汧县到临渭,百余里远,中间还需经过一些山路,估算下来,其部到临渭县境大概会是十天到半个月之后。老麴,你我这就各回军中,秣马厉兵以备战罢?”
麴爽答道:“好。”
莘迩下揖,麴爽下拜,两人辞别令狐乐,先后出帐。
到了帐外,莘迩笑道:“老麴,这场仗事关我军随后之攻略关中,只许胜,不能败。过两天,我亲自去你军中,咱们再详细面议具体的作战方略,如何?”
“好,好。”
“这场仗打完,你老麴的威名就能响彻关中了!”
麴爽意味复杂,心中想道:“威震关中的,怕不是我,会是你莘阿瓜!”勉强笑道,“爽唯知尽忠王事,余者非爽虑也。”
“老麴,我知道,你是个大忠臣!”
有一搭没一搭的,两人边聊天,边步行出了令狐乐的军营。
莘迩上马,麴爽上车,道辞作别,在自己从吏、卫士的簇拥下,分道扬镳,各回本营去了。
……
麴爽回到营中,入到帐内。
他帐下的诸吏都在帐中等他回来。
麴爽把莘迩决定主动进击、令狐乐命他带兵相助此事与诸吏说了一遍。
诸吏听完,皆陷入思索。
半晌,帐中无人出声。
麴爽在回营的路上反复回想,不知为何,他也说不上缘由,却是内心中渐渐地生起了懊悔之情,有点后悔不该那般爽快地答应令狐乐,出兵相助莘迩。
又等了会儿,依然迟迟不见诸吏发表意见,他等不及了,便问道:“卿等对此都有何高见?”
一人说道:“没有想到征西居然会选择主动迎击,并请大王拨调明公部相助。”
麴爽看去,说话之人是他素来信用的亲信卫彭,遂问道:“卿此话何意?”
卫彭说道:“今之克取天水、略阳,军功泰半为征西所立;此次齐征来犯,如果能再大败之,诚如征西所言,不仅天水、略阳能够完全为我定西所有,并且进一步可以继续攻略关中!然而只是……”
麴爽说道:“只是怎样?”
卫彭说道:“只是如果征西的此愿若得以实现,则我定西,从此不知将会是谁人之天下了!”
此话一出,帐中诸吏,尽皆骇然。
麴爽变色,挥袖说道:“参军休得胡言!”扶案起身,退入到了帐后的屏风后头。
诸吏见麴爽不悦离开,便也络绎离去。
却卫彭出了帐后,面对同僚中交好者的责备,冷笑罢了,原地站着没动,等诸吏离远,他转回帐中。麴爽已从屏风后边出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卫彭说道:“明公,下吏又想了想,征西要主动进击,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哦?”
“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可以变坏为好,反对明公利。”
“什么意思?”
卫彭压低声音,与麴爽细细地说了一番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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