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瞎眼治好了眼睛,却没离开,反倒是围着那一具深潜者的尸体啧啧称奇。
“啧啧……亏你们能找到这东西的尸体,我还以为鲛人都被始皇帝杀绝了呢!”
“传言东海有鲛人族,似鱼似人,长生不死,女的美妙万方,男的奇丑无比,其肉食之不老,其脂长明不灭。昔年始皇帝出海寻不死仙药,传言鲛人不死,便是因为其族中有不死仙药,故而始皇命人杀之,猎或无数,以其脂作长命宫灯……”
华医师皱眉道:“你不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吗?”
“既然鲛人肉食之不老,为什么始皇帝不直接吃鲛人肉,还要找什么不死仙药?”
窦瞎眼笑呵呵道:“不死之间亦有差距,你看,你面前这东西不也能长生不死,你羡慕它吗?”
华医师冷哼一声,随即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鲛人肉之所以吃了不老不死,是因为吃了鲛人肉,就会变成鲛人?”
华医师指着那具尸体,脸色难看。
窦大憋宝一拍大腿:“总算还有几分聪明,始皇帝多骄傲的人物,怎么可能变为鲛人?而且鲛人乃是邪神眷属,因而不死。与我等求道成仙的长生圣境,乃是截然不同的追求!”
“而且,这东西还不算什么尸体。”
窦大憋宝用那只独眼瞥了深潜者一眼,心疼道:“它的鲛珠可是我那只眼睛。这东西脏腑有异,内蕴无穷生机,玄真教用它养着我那只眼睛呢!得了我的眼睛,补全了鲛珠,它怕是要成了气候,很快就会从休眠中醒来。”
乌鸦一针插入了深潜者胸口的檀中穴,银针颤动,将无形的波动传导至深潜者的神经系统,道:“它醒不来!”
窦大憋宝嘿嘿笑了声,道:“您不让它醒来,自然是醒不来的。”
“但这鲛人乃是小事,背后造就它的那东西,才了不得。此物必然是深海之中的大妖,有海龙君的血脉。”
德拉蒙德眼神闪烁:“海龙君?在东极岛土人口中,它被称为达贡,而在《三一圣经》之中它是非利士人崇拜的海神,大衮!”
窦大憋宝听了浑身一颤,抬起头来:“你把海龙君给抓了?”
他竖起拇指:“嘿!了不起。在我们中土,它是濊人所崇拜之神,又名沧海君。你们洋人的大船横行海上,确实了不起,把这海中鱼龙之神都给抓起来了。”
三皇会的会首华医师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沉眠中深潜者,对窦大憋宝道:“别幸灾乐祸了!这人是他们船上的水手,这几天才变成了鲛人。”
“所以转化它的那东西不在西洋,只怕就在我们天津港的外面呢!”
窦大憋宝这下笑不出来了!
“装着沧海君的船就停在天津港?那还不赶他们走……是了!操他妈的朝廷为了那狗皇帝的不死药,真就丧心病狂,他们洋鬼子是想把我们直沽人喂鱼虾啊!”
霍大夫安慰他们:“前日运河口大火席卷直沽城,传说是火神爷哪吒三太子用风火轮收了所有的妖火,救下了直沽城。”
“要是再来一出水淹直沽城,估计哪吒三太子还没走呢!再来一出哪吒闹海,活扒了那沧海君的龙筋……”
乌鸦神色微动,但终究没有开口。
窦大憋宝叹息一声,顺着凳子落了下去,道:“你们就作吧!运河南口还镇着那只九眼火魃呢!天津港外就又来了一只沧海龙君。这几天黄河故道也有异动,万一再把那只黄河水妖招来,北面再来个什么玩意,我看着天后宫也镇不住了!到时候那四只绝世妖魔汇聚一起,三岔河口可就有的闹了!”
他说这话顿时一愣,突然开口骂道:“我说那崔道士怎么有空打我家门前过,他这是诓我出来应劫了啊!”
他扇了自己两嘴巴:“一语成谶,老窦我这嘴巴也没个把门的,他日只怕真有四尊惊天动地的妖魔要闹直沽港。”
这时候,一个穿着老旧,弯腰驼背的老头儿背着手施施然的走进了药王庙,看到老头儿,窦大憋宝当先站了起来,起身就要牵着驴往后走。
那老头抬头,冲他喊道:“窦瞎眼别跑,今个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窦瞎眼这才放下了牵着大青驴的绳,咧嘴笑道:“虫王,今个你怎么来了?”
“人人都道你窦瞎眼有一双神目,而我虫王,又是凭什么做得了直沽的玩虫王儿?”虫王目光扫了众人一眼,自问自答道:“凭的,就是我这一双耳朵。”
“我不像你窦瞎眼,大憋宝儿!龙髓点神目,天眼鉴诸宝儿,这么招摇!这直沽寨里,谁不知道你窦大憋宝无论什么天灵地宝,都能一眼看出来。当年你在黄泥路上抓了那只紫眼大将军,乃是罕见的九厘虫王。自以为可以称霸虫市无敌了!却不敌我的那只豁牙呆霸王。”
“那时候我就算计着你要翻本,窦大憋宝是多傲的人啊!哪能在我这贪爱玩物的废物身上栽了面儿!”
“我那时候也有心算计你,这第一场赢的九千大洋,三天我就花光了,就是为了激你上钩。后来我又让人透露给你城外土地庙里,有一种锵金之声,以你窦大憋宝的本事,应该能猜到那是万里挑一的奇虫,成了天灵地宝的虫王戗金挂彩儿。”
窦大憋宝听到这里已经是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了虫王半响,才开口道:“别说了!”
“我窦憋宝只以为了不起,用活羊羔抓了那只戗金挂彩儿的虫王,却败给了你老师傅的白骨菩萨……我愿赌服输,把那养虫的奇宝——拇指葫芦输给了你。”
“后来我落魄了,为了治病,又和你赌虫,找来八败奇虫赢了你一局,却不想那白骨菩萨是只邪虫,能以死虫斗活虫。本来也是输给了你我这最后的老底儿,却没想到老哥您仗义,将那株当归药王赊给了我!”
老虫王笑道:“所以,别看你窦憋宝儿一双神眼了不起,我南虫王这一对耳朵,也不差啊!”
他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厉声道:“我这双耳朵——也不差啊!”
这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老虫王能抓着那么多奇虫,只怕就是凭着那一双耳朵。
“白骨菩萨通体全白!”
“《虫谱》记载,虫分“赤、黄、褐、青、白”五色,前四种以黑色为底,挂褐或挂青,越往后越厉害,挂青的已经可以说是虫王了,挂白的上百年也难得一见,何况通体皆白?”
“你道我是怎么抓着这只虫的,我在城南土地庙里和人斗虫,那只鬼面大将军,听到一声虫叫就瘫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必然是一只奇虫王,那一声虫鸣我听得清楚,一直顺路找到了城西的白骨塔儿,在塔二层的一个骷髅头前面我等了一个晚上,才等到这虫出来。”
“这虫它不爱叫,一年就叫这一声啊!得养在白骨里面,给它吃磷火……”
这时候窦大憋宝真正的失色,不说城南土地庙离着城西的白骨塔有多远,只是那城中无数叫嚷,吆喝,热闹无比,百万人的大城。
虫王仅凭着一声虫叫就能寻上去,这一双耳朵,可以称神了!
而且虫王不像他一般显摆,有着一双神耳,这么多年了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道他精通虫经,善相奇虫,所以才能在直沽的虫市上闯下偌大的名声。
也只靠着和人赌虫,混口饭吃。
这奇人,既彰显了名声,又藏起了本事。
虫王却眼神直直的看着他的嘴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如今,我这耳朵聋了!前天城西的白骨塔上,我又听到了一声虫鸣。和那只白骨菩萨一模一样,常言道蟋蟀是神虫,从来没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我确是着了魔,深夜一路寻到了白骨塔,在第二层那同样的骷髅头里,看到了一只白骨菩萨!”
“它须儿,腿儿,翅膀身子通体骨白,背上一个骷髅头,连着翅膀便是一尊坐在莲台上的白骨菩萨。”
“我那时愣了,这虫和我那只一模一样,难道世间真有两只一模一样的虫儿?”
“就见那只白骨菩萨跳了起来,一跳从骷髅头里,跳到了我耳朵里面,直到它钻到了我耳朵眼里面,我才知道这是另一只奇虫牵丝戏!这种蟋蟀奇小无比,却性格凶猛,以同类为食。它从腹下咬开蟋蟀的肚子,把里面的肉嚼吃一空,然后在里面披着虫壳,操纵如生,而且善仿声鸣叫,吸引同类食之!”
“是一等一的恶虫!”
“那只白骨菩萨,就是我的那只,它的尸体被人盗了出来,让牵丝戏藏在里面,暗算与我。”
“牵丝戏咬开了我的耳膜,在里面将腿上的细小水银刮了下来,弄聋了我这双神耳……”
整个药王庙寂静无言……
这时候又有一个老妪走入了药王庙,见到众人,吐了吐舌头,指了指自己白色的舌苔。
窦大憋宝背后发寒,出声道:“菊下楼贝仙女!”
这一刻,虫王哈哈大笑,犹如疯魔。
三皇会的医师和洋鬼子们,都将目光转向了玄真教,只见乌鸦巍然不动,面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