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黑月白,芦苇绰绰,对走惯了夜路的谢玉田来说,匪船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匪船是拢了乌蓬的小渔船,船头船尾各站了两个黑纱罩面的壮汉,这样的船最多也只能乘四个人,乌蓬里肯定不会再有人,也就是说两条船至多载了八人。
谢玉田再看向芦苇丛。这一带是峄县和邳县交界处,河道在此突然收窄,两旁是绵延三四里路的芦苇地,过了芦苇地就是河岸,河岸上是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庄向南上去是望母山。
选择在这个地方动手,看来劫匪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嗨,别四处踅摸了,我们就这两条船,我也知道你船上有护镖的五人,货主三人,还有两个船工。”
谢玉田明白遇到硬茬子了,硬碰硬显然不行,只能尽力周旋。于是抱拳道:“大当家的既然认得谢某,有话好说。想必您也了解谢某的为人,吐个字砸个坑,要多少钱咱尽力给您筹措,说个地方,定个日子,咱给您送过去。别无他求,只求众位兄弟高抬贵手,让咱把这趟镖走平了。”
“知道你谢镖头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我们并非冲你。今日这船货,莫说是你谢家镖局,便是换了官兵在船上,我们也要定了。”
“大当家的,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不管您和货主有什么过节,可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谢某手下几十号子人的生计……”
“甭废话,我数三声,箱子下船,否则休怪我们弟兄不客气。”
“大当家的这是要砸谢家镖局的招牌啊!”
“一……二……”劫匪并不和谢玉田纠缠。
随着匪首的叫号声,两条匪船上举起了四五杆长枪。
这时,货主申恪的随从由睡梦中惊醒,发觉船停了,懵懵懂懂地打后船舱上了船尾,问船工:“怎么不走了?”
恰在此时匪首数到了“三”。谢玉田慌得叫道:“大当家的,且慢……”
“砰”的一声枪响,申恪的随从一头栽进了运河里。
谢家镖局自从光绪二十四年创立以来,十四年的光景,从未丢过一次镖,伤过一个人,这次刚出家门口便伤了货主一条性命,传将出去,镖局还如何在江湖立足。
谢玉田不由得血脉偾张,怒从心起,他用眼角瞥了赵广前一眼,脚后跟猛的一磕,将酒壶踢入舱中,接着发出一声长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钩在船舷上的挠钩,一个鹞子翻身,左脚搭在挠钩杆子上,手一松人已顺着钩杆滑到了匪船上。
赵广前早已心领神会,脚蹬船板,如灵猴一般扑向另外一只匪船,舱中大师兄张士德及另外两个师弟接到动手信号,手执短刀分头登上船头船尾封住镖船。
谢玉田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身体在落在匪船上的同时,一个摆腿,飞起一脚将近旁的劫匪踢入河中,右手顺势锁住了匪首的咽喉。
“放下枪!”谢玉田发出怒吼。
与此同时,另一只匪船上,赵广前也出腿如闪电,左右开弓,将两个劫匪送入运河。腿到手到,左手抓住一个劫匪手中的枪管,臂上用力一拉,劫匪站立不稳摔个嘴啃泥,枪到了赵广前手中,并不停顿,双手握住枪身一个后挫,正中剩下那个劫匪的脑袋。
赵广前掉转枪口指住脚下的劫匪道:“师父,‘清了’吗?”
赵广前的意思是趁着夜深水冷,干脆将这伙歹徒全宰了扔进运河里,以绝后患。谢玉田怔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会有这种念头,这可是镖行的大忌。
“风紧勿动。”说罢谢玉田伸手拽下匪首的面纱,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们是什么人?”
匪首倒不是个软蛋,梗着脖子说:“爷们今日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问。”
张士德由镖船上下来,把劫匪的枪收拢起来丢到镖船上,回手扇了匪首一个耳光,骂道:“原来是你个狗日的!”
“你认得他?”谢玉田问
“在浙人会馆里见过他,好像是个干杂役的。”
掉进运河里那几个劫匪,正扑腾着游向芦苇丛。
谢玉田想着此地不宜久留,道:“把这位大当家的请上镖船喝茶。”
“剩下的几个都带上吗?”
谢玉田摇了摇头,由身上摸出几个大洋丢在船板上,将匪首押回镖船。张士德想了想,把刀架在留下的那个劫匪脖子上道:“小子,告诉我,谁叫你们来劫镖的?”
那劫匪大约二十岁上下年纪,一脸的青涩,目光却透着倔强,对张士德的问话理也不理。
“浙人会馆是你们东家?”
青年人仍是不答。
张士德恼了,恶声恶气道:“你们杀了我们一个,杀人偿命,你觉得是由你来抵命还是……”说着目露凶光,手中的刀开始发力。
“莫杀我,我不敢说,说了全家老小都没命。”
“不说你先没命。”张士德拾起船板上的银元,塞进他怀里说:“有钱就能保你家人的命。”
青年人立刻明白了张士德的意思,竟然紧张地吞咽了几口唾沫,张望下四周道:“鬼哥叫我们来的。”
“谁是鬼哥?”
青年人指了指镖船。
“浙人会馆是你们东家?”
“不是。”
“狗日的,问一句回一句,我看还是一刀下去给你来个痛快的!”
青年人咬了咬牙道:“今日事败,从此我们弟兄就各自逃命了。我索性都招了吧,我们是铁血丈夫团的人,在台儿庄城潜伏已久,主要任务是为同盟会筹集经费。”
张士德常往南方跑,听说过同盟会,没想到台儿庄城中竟来了一伙铁血丈夫团,正欲问个仔细,镖船上的赵广前敲着船舷道:“师兄,开船了。”
张士德边示意开船边对青年人道:“小兄弟,我看你是个老实孩子,刀口舔血的事不做也罢,你等着,我再丢些钱过来,你分给另外几个弟兄,找个安稳的地方讨生活吧。”
张士德飞身上船,向谢玉田要了二十个大洋扔进乌蓬船里,冲青年人摆摆手。两船相错,镖船卷起水花,将乌蓬船掀得一荡一荡的,青年人跪在船上,向着镖船磕了三个头。
谢玉田手执长刀,站在船头,冷峻地注视着前方,弟子们各据船头船尾,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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