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行,马不敢停,两匹马相互换着骑乘。东方破晓的时候,赵旭都觉得自己的腰胯简直就不是自己的了。
看到前面有座小山,赵旭赶马过去,正巧见到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还冒着热气,他下马试水,水温竟然是热的。
看来附近有温泉。
赵旭将马绑好,扶着王若熙下来,王若熙一个趔辄,没有站稳,赵旭急忙拉紧了她,但是瞧她低眉不看自己,觉得无趣,自己到了水边,将衣衫解开,露出了腹部的伤口。
王若熙其实在路上也想过赵旭的伤口,心里想着问一下,可是怎么都张不开口。
这会见赵旭解衣,王若熙急忙侧过脸不看。
赵旭那会在老虎用刀刺自己的时候,轻轻晃了一下身体,这倒不是本能的躲闪,而是因为他的胸腹部位那里藏着那本《玄女经》。
赵旭将普济的经书背在背后,这本《玄女经》他到底觉得内容有些奇怪,因此就没有和《金刚经》放在一起。这下玄女经多少的挡了一下刀的威势,再加上他同时双手握住了刀身,造成已经痛不欲生的假象,于是将老虎和秦怀玉两人给反杀了。
玄女经被刺穿了,腹部的伤口有几寸深,虽然早就包裹好,可一路颠簸,血还是往外一直的渗。
至于肩头被谢乐迪射中的箭伤早就凝结了血痂,赵旭拿了药敷好,接着重新裹住,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撩水洗脸。
自从家里有了变故开始,受伤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赵旭不以为意。王若熙眼神恍惚之间,看到他身上几乎到处是伤和疤痕,心里暗想,这人怎么倒像是从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兵士?
因为防备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上来,赵旭等马儿饮完水,就再次上路。
或许是因为附近有温泉,地表温热的缘故,这一处山岭竟然开放着一些说不出名的花朵。清晨的霞光从东山顶照射过来,将眼前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迹象,和这个凛冽的冬季十分的格格不入。
赵旭视线从花上面收回,看到了王若熙脖颈那里的细微绒毛,眼见她肌肤白皙,丰隆而秀美,心里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问道:“前面不远就是绥州,王姑娘在绥州有没有熟人?”
王若熙听他问话,轻轻的摇了摇头,赵旭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真要带着她四处流浪?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那次撞见苟参和李北九相会的山前,赵旭下马问了王若熙都喜欢吃什么,王若熙脸色通红,憋了好大一会,才说:“皆可。”
赵旭没想太多,跑过去到店家买了熟食,又很快的跑了回来,上马就往山里赶。
走了一截,赵旭发现王若熙低着头,就是不吃她手里的东西,还以为是不可口,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大家闺秀的脾气也该入乡随俗了。
不过再走一截,赵旭恍然明白,他勒马下去,扶着王若熙下来,自己站到马的外侧,而后仰面望天,一声不吭。
王若熙早就内急忍不住了,这下见赵旭这样,脸红的就像打了鸡血,她低头急忙的找了个山石的后面,心说女儿家的脸面,这两天来都给丢尽了。
一会王若熙出来,脸仍旧红着,赵旭只当没看到,他再次扶着王若熙上马,往绥州奔去。
眼看快到绥州城,赵旭对王若熙说道:“王姑娘,我不能再带着你了……”
王若熙一惊,猛然侧过头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赵旭将王若熙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两遍,说:“我还有事,你一个女儿家,带着你有诸多不便……前面绥州,我有一个相识的人家,这家人品行端正,与人为善,可以相托。到了那里,你可以在他家休憩,而后我请他们派人去你家送信,相信不久,你就可以回到太原了。”
王若熙听了登时喜悦,可再一想,问:“你有什么事,要是能帮上忙,我,我可以……”
“谢了。”赵旭抬头看看天空,只见一只孤雁在飞,他心里忧伤,再也不说一个字。
即将到了绥州城外,赵旭觉得即便这时高云翔那些追上来,也不能在绥州城外公然将自己和王若熙怎么样,于是下马,让王若熙抓好马缰,自己牵着马慢慢的往前走。
一会碰见两个路人,赵旭很客气的向他们问安、搭话,说自己和表妹来绥州走亲戚,听说除夕绥州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过年走亲戚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会表亲结姻缘十分常见。这两人见赵旭和王若熙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真是一对神仙情侣,心里赞叹,又见赵旭这样的客气,就说大事还真有一件,除夕的夜里木家商行遭到强盗,不过,强盗都被官兵给抓获了。
“哦?那事情就处理完了?”
答话的人摇头:“哪能。贼人是拿下了,可案子还需要审讯,木家这次真是凶险,不过也算是有惊无险。”
听到木家无事,赵旭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不过官兵介入,自己这时候去木家,似乎有些不妥。
谢过了路人,赵旭沉吟片刻,到路边抓起一把草木灰胡乱的涂在自己的脸上。
王若熙睁大眼看着赵旭,不料赵旭给自己抹完了将剩余的灰烬递给王若熙。
王若熙愣在那里,赵旭说:“小心点总是好的。”
赵旭本来衣服就破烂,这下在脸上乱抹一气,倒是没什么,王若熙却穿的是过年的新衣,尽管已经有些破烂有些泥泞,可依旧能看出阔绰,这下她像是每日抹妆一样的将自己的脸给涂上了灰,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
但也没法,没有别的衣衫给王若熙换。赵旭牵着马慢慢的到了城门外,他勒马站定,朝着城门方向看。
这一看不要紧,赵旭大吃一惊,他立即回头,牵着马就朝路边的树林里走了过去。
王若熙瞧得稀里糊涂,不明白赵旭这是做什么,不过知道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两马进到树林深处,赵旭皱眉,想刘知远怎么会在这里?
赵旭刚才多了个心眼,停驻观望,没想到正好看到刘知远骑在马上进城,他身边还围着不少的人。
赵旭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了刘知远。但刘知远不是和石敬瑭在陕州吗?怎么会来到了绥州?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赵旭心潮起伏,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刘知远在绥州,那么自己万万不能进城了。
“王姑娘,原来说的送你进城,现在不行了……”
王若熙见赵旭说的沉重,心里疑惑,问:“那是为什么?”
“这……”怎么给王若熙解释呢?
“我有一个大仇人也进到城里了,所以……”
王若熙问:“他是不是很厉害?”
赵旭点头,心说真的厉害,只恨我自己本领不行,否则,现在就去要刘知远血溅五步!
“那你要怎么办?”
赵旭看着王若熙灰灰的脸,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是要向西,去见一个人的,你要是愿意,就和我一起走。”
我能不愿意吗?王若熙心里惆怅。她本来满心欢喜,可没多大一会却换成了失望。要是没有这个少年,世道艰辛,人心不古,自己一个弱女子,即便进了城,又能做什么呢?
这会想想,那个“老虎”在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似乎是在提醒秦怀玉提放高云翔,实则是试探!
老虎他自己有了那些心思,或许就是想抛开高云翔,和秦怀玉将自己劫持走……
如果人都是这样,今后即便遇到来找自己的王家护卫,自己又能信谁呢?
赵旭牵着马从树林中穿过,绕过了大路,而后很远之后才上马再次往西骑行。
黄河已经就在眼前,渡口那里人满为患,因为有王若熙在,赵旭掏足了银钱,单独雇了一艘船载着自己和王若熙以及两匹马过了河。
王若熙知道赵旭是体贴自己,不过她这下倒是更加明白了赵旭为何在秦怀玉两人的身上搜钱了。
出门在外,没钱真是万万不行。
王若熙只知其一,赵旭想急着过河一来确实是为了照顾她,二来却是为了尽快离开,免得刘知远或者高云翔追上来。
渡过了黄河后,赵旭越发的沉默了起来,人悄无声息的,几乎不对王若熙说任何的话,就连两人吃饭打尖,他也只是“嗯”“啊”“是”这几个字,而且,他也不在店里休憩,买了被褥绑在另一匹马上,专门找山洞晚上过夜。
这天傍晚,赵旭将休憩的洞口用石块堵住,躺在那里就不动了。王若熙睡在靠里面的位置,她看着石块缝隙里阴柔的光亮,想起了家里的父母,眼泪几乎就要下来,只是不想让赵旭听到自己的哭泣,她一直的无声哀恸着。
到了半夜,王若熙猛然听到赵旭叫“阿耶”“娘”“哥哥”,心说他在说梦话?
原来,他也有满腹心事。
但是过了一会,赵旭鼻音沉重,两条腿一蹬一蹬的,似乎是在梦中和人搏斗,嘴里喊杀啊打的。王若熙十分惊恐,她蜷缩起来用被子将自己包起来,唯恐这个少年发疯伤到自己。
赵旭停歇了一会,猛然大叫道:“石敬瑭!刘知远!你们这些恶人!狗皇帝,你派人杀我全家,屠我全村,还栽赃诬陷我!”
“你们害不死我,打不死我。我就是变成鬼,也放不过你们!”
“过来啊,来打啊,你们就会欺压良善,鱼肉百姓,就会颠倒黑白……”
赵旭喊了一会,兀自的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后,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变小,王若熙怎么都听不清楚了。
王若熙听赵旭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叫,心里害怕的同时,起了怜悯之心,心说石敬瑭似乎是陕州留守,可刘知远是谁?
至于皇帝,难道他说的是当今圣人李存勖?
可皇帝怎么会让陕州留守去杀了他全村和他全家的人呢?
“这人在梦中,想他也不会说假话,没想到他竟然身负这样的深仇大恨。”王若熙又想起了赵旭身上的伤,心里联想,他年纪也不大,究竟受了多少的苦呢?
堪堪的到了天明,赵旭却不起身。
平时总是他先起来,准备好了等王若熙的,这下他这样,王若熙轻轻走了过去,登时一惊。
只见赵旭满脸通红,额头都是汗,衣襟也全都湿透了,王若熙咬牙俯身,手在赵旭额头一摸,感觉烫的就像炭火一样。
赵旭也不是铁打的身子,经历了这么多,眼见背井离乡越来越远,他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王若熙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如今对着赵旭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觉得既然赵旭发烧,那就要降温,于是到了外面找了些冰,用衣襟包了拿回来,敷在赵旭的额头为他退烧。
眼见着冰逐渐融化成水,王若熙又拿了水对着赵旭干裂的嘴唇,盼他能喝一点。
几经努力,赵旭终于咽下水,嘴里迷迷糊糊的只说热,王若熙咬咬牙,将他的衣衫解开,再用冰去敷他的上身。
这样颠来复去的,一直到了下午,赵旭才睁开眼,他瞧见堵在洞口的石头已经不是自己弄的样子,再不见王若熙的人,以为王若熙被野兽给叼走。
赵旭大惊,猛地想起身,却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他咬着牙强撑着起来,一步一挪的到了洞口,两眼昏花,差点又摔倒。
“她跟着我来,信任我,我却没有照顾好她!”
赵旭心里恍急,终于到了洞外,只见阳光普照,山林苍茫,两匹马还在,只是哪有王若熙的影子?
她是出洞之后才出事的。
赵旭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要大喊一声,发泄心里的愤懑。
“你起来了?”王若熙这时猛然从洞远处拐角那里闪出身,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帕子冰块。
原来她没事!
赵旭闭了一下眼,王若熙过来说:“你发烧了……须得找郎中给你看看。”
赵旭看着王若熙手里的冰块,知道她是为自己找的,心里感激,嘴上说:“你要小心。”
赵旭本来有病,脸就通红,王若熙也没看出什么,点头进去,将冰块放好,想要叫赵旭进来。
本来照顾了他多半天,这会赵旭醒来,王若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望着洞口在阳光里的赵旭,见他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嘴唇薄薄,下巴坚毅,心里忽然一慌,低头后,再次看着赵旭,想他这会好了些了,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赵旭视线所望,是曲沃的方向。他这时浑身没有力气,感慨自己一路跋涉,颠仆流离,不知道哪天才能大仇得报?
那个刘知远,到底怎么就去了绥州呢?
……
在洛阳的日子久了,李昶越来越觉得,母亲梅嫣儿当时对自己讲的话,真是大含深意。
按照母亲当时说的意思,刘皇后这人贪婪奸诈,只是李昶没想到刘皇后作为一国之母,竟然行事乖张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刚到洛阳没几天的时候,父皇李存勖任命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并留李绍荣在宫中担任警卫,对李绍荣十分的宠幸。
这个李绍荣原名叫元行钦,本来是燕王刘守光的手下。刘守光当年为了夺取他父亲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位置,将他父亲刘仁恭给囚禁了起来,而后又杀死了亲哥哥刘守文,接着称帝,建立桀燕国,随即遭到当时还是晋王的李存勖的讨伐。刘守光兵败被俘,后来被杀死。元行钦就投靠了李存勖。
元行钦长的一表人才,而且武力高强,李存勖十分喜爱,将元行钦赐名为李绍荣。并且,皇帝经常带着刘皇后以及曹太后到李绍荣家里闲坐。
事情就出在这。李绍荣的妻子这时刚刚去世了,一天,李绍荣在宫中当差,李存勖恰好想起了这件事,就问李绍荣说:“你还再娶妻子吗?你要是看上了谁,朕为你去求婚。”
这话恰好被刘皇后听到了,她立即指着宫里的一个女人对李存勖说:“圣人既然可怜绍荣,为什么不把这个女子赏赐给他呢?”
刘皇后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存勖的一个宠姬,生的貌美,并且已经为李存勖生了一个皇子了,很是得到李存勖的喜爱。
李存勖当时说了给李绍荣寻妻的话,刘皇后这样一挤兑,他竟然无话可说,嘴上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
这下,刘皇后让李绍荣拜谢皇帝。
其实李绍荣心里也没有当回事,觉得这怎么可能?
但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刘皇后命人抬着轿子将那个女人给送到了李绍荣的府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