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
李宜禄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爷爷李国发病危,想在临走前见他一面,他立刻请了假从深圳,匆匆忙忙地赶回家中。
高中毕业之后,他就一直在深圳打工,从未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爷爷为了诳自己回来,才编造的谎言。
可是在电话里,他没能听到爷爷说一句话,只有夏七芳的劝导和罗明珠的愤怒。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必须赶回来,他离家太久了,每逢佳节备思亲,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切……他都很想念。
下了深圳到贵阳的火车,立刻转了中巴车,紧赶慢赶还是花了近两天的时间,才抵达家中。
踏入村子,已是夜色降临,走到王大拐家院坝前,鬼使神差一般看向了他家,果不其然,王大拐正在院坝边。
比起当年,他的身子更加佝偻,而眼神似乎也不行了。
王大拐没有认出李宜禄来,只是柱着拐杖,又眼死勾勾的盯着马路。
李宜禄叫了一声:“王伯,吃饭没有?”
王大拐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李宜禄见他不应声,又急着赶路,大步向家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声音道:“是二狗吧,快点回去吧,你爷爷死了。”
李宜禄没有像当年那样转身骂王大拐,因为他在电话里已经得到了消息,今天凌晨五点过的时候,李国发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家院坝,人来人往,俱是老弱幼小,他们在帮着收拾打理。
眼前景象,一如当年,只是物是人非,熟悉又陌生。
“二狗,回来了。”
“一晃几年不见,长高了。”
“……”
村民们见到李宜禄,纷纷打着招呼,李宜禄一一回应。
李国发七十七岁逝世,已然是高龄,算喜丧,而今时已不同往日,人们对生死早已看淡,大家都谈笑纷飞。
李宜禄戴完孝帕,行完大礼,队长赵刚便找了上来。
接过王建设的枪之后,赵刚在朱家寨队长的职务上一干就是十一年,虽无大功,也无过错,兢兢业业地传达着上级政府的精神,把每一件事都完成的很好。
诸如退耕还林、推行火葬……
赵刚道:“现在实行火葬,明天你拿起证件和我去办一下相关手续。”
李宜禄问明要拿的东西,一一记在心中。
朱家寨的年轻人对于火葬都是支持的,极少数反对的都是老人,可人死之后,一切都不能自己作主,只得听之任之。
火葬的顺利推行也源自于农村青壮劳动力的流失。
年轻人离开学校之后,成绩好的考上各种单位,在外上班,成绩差的南下东走,去沿海城市打工,只有春节之时才会回来。
村里的老人已经抬不动上千斤的硕大棺木,只得选择火化,那轻巧的骨灰盒一个人就能抱动。
这是时代的进步,是文明向前发展的必然选择。
而葬礼仪式的变化远不止于此,很多习俗都被取消。
比如以前会在夜里放孔明灯,用以寄托亲人的哀思,为预防引发山火,带来危险就取消了。
有消失的,就有增加的,许多人在亲人过世时,会燃放几十箱烟花,即显得葬礼隆重,又显得家底殷实。
而亲近的亲戚和朋友,也会在奔丧时,带来烟花爆竹。
第二天早上八点,烧灵的车队便直赴最近的火葬场,拉灵的司机已经和火葬场联系好,李国发是当天第一批火化的人,所以必须要快。
如果去的晚了,就要排队,每天都有许多死去的人,排起队来耽误的时间就多了,会影响下葬的时间,对主人家不好。
所以有一些人也会选择提前一天火化。
李国发辈份高,送行的人亦多,李氏一脉就有数十人,加上旁亲,有三四十人。
托亲拜友,找了十几辆车,浩浩荡荡,又有两支鼓乐队,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这是喜丧,必须大办。
及至上山,烟花齐放,爆竹齐鸣,方圆十里,都有动静。
待到尘埃落定,李宜禄才卸下一身重担,坐在院子里发呆。
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光辗转,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村民们忙前忙后的帮忙,在亡者下葬之后,主人家是要备好酒好菜招待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旭还是没有改掉喝酒的毛病,拉拢着一桌人,高谈阔论,开怀畅饮。
“时代向前发展,没得哪个敢说明天是个什么样子,以前谈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就觉得幺不到中央二台,牛皮得很,现在出去看看,哪家不是电视电话……”
“……”
似乎生命的意义在于他们而言,就是一觉醒来,有吃有喝,活着就很好。
而活着之外,衣食住行之外,是不是还应该有点什么,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节哀顺便。”
一个身材强壮,满脸络腮胡的青年走到李宜禄的身边,说了一句安慰的话,然后露出笑容,静静的看着他。
李宜禄看着眼熟,不敢相信地道:“正豪,你怎么这副样子。”
朱正豪道:“帅不帅?”
李宜禄道:“简直太帅了,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朱正豪道:“现在回来跑车了。”
一个衣服上脏兮兮的小姑娘跑过来拉着朱正豪的裤管,怯生生地问道:“爸爸,你在和谁说话呀?”
朱正豪道:“这是我女儿,格格,格格,这是李叔叔,快喊。”
朱格格瞪着圆圆的眼睛,轻声喊道:“李叔叔好。”
“格格好。”李宜禄感叹道:“时间真快,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朱正豪支开女儿,让她去找其他小伙伴玩,回道:“是啊,你出去也有五年了,刚好和我女儿的年纪一样大。”
“你弟呢?”
“死了,三年前在广东那边,加入黑社会,打死了人,被枪毙了。”
“那你们去接他回来了吗?”
“死都死了,接回来干嘛,就当他还在外面活着一直没回来吧。”
“唉……不知道何定波现在怎么样?”
这是一个悲伤的话题,李宜禄想绕开,可别离这么多年,一时间又找不到话题,想了一下,又提起了童年时的另一个玩伴。
何定波的命运也是悲惨的,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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