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所成就的武术家,对于人体的所有敏感点都了如指掌,也知道如何为人带来最大限度的痛楚。而发小又不是像蚁之主亲信那样意志如铁的角色,在我给他制造了足够的痛楚,并且令他明白我真的可能会杀人以后,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经过他的陈述,我们得以判明,他的确没有受到洗脑,或者,确切地说:他一开始也被洗脑了,但是一个月前,他的洗脑被解开了。
而解开他的洗脑的,不是别人,正是谷神的意思。
至于谷神为何要解开他的洗脑,这个问题暂且搁置,稍后再谈。这里就先说说发小所知晓的,有关于“村子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来龙去脉。不得不说,我和格子衬衫都找对人了,从发小口中挖掘出来的情报,竟帮助我们,直接解开了九成以上的谜题。
*
首先从四年前,也就是格子衬衫父母死亡的那年开始说起。发小对于这期间的记忆虽然印象深刻,但终究是四年前了,难免有不牢靠的地方。因此有些细节是他自己的臆测,也有我本人的推理和想象的润色。
那年的某个白天,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丰收村。其中一个是老人,也就是今日的谷神;另外一个却不是剑客,而是一个佩戴十字水晶耳坠的黑发少年。
发小当时在村口见到这两人,便立即上去问话。却不料,那黑发少年只是瞥了他一眼,发小就化为了无法思考的人偶,只知道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止是他而已,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心灵波动直接覆盖全村,整个村子顿时变得静谧,好像所有村民都化为了僵立不动的人偶。之后的事情,发小本来是没有记忆的,但大约是因为现在洗脑被解开了,所以化为木偶的这段时间里的记忆,也都能够回忆起来了。
先说话的人,是黑发少年,他对老人说:“你为了甩脱追兵,不止是脸,也身体都改成了这样。不过到了这里,降魔局肯定也找不过来了。”
老人点头,接着说:“之前真是九死一生。但在这里?我也能继续自己的实验了。”
少年好奇道:“我其实难以理解?你把猪的身体改造成人体,和你研究先知的秘密?这两者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闻言?老人毫不介意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先知之所以是先知?是因为他们的思维与正常人迥异。他们凭借着迥异的思维,而获得了更加高等的知觉?以窥探到更深层次的宇宙。但是?你有想过吗?”他继续说,“先知的知觉,真的是更加高等的知觉吗?先知窥探到的宇宙,真的是更加深层的宇宙吗?会不会那仅仅是‘有差别’而已?所谓的高等低等、深层浅层?只是我们人类的一己之见而已?如果我把与人类在思维和知觉上都截然不同的动物灵魂,转移到人脑里,岂不是也能诞生出先知来?”
少年接道:“但是,动物的灵魂和人体是不兼容的,更别说是人脑了。”
“所以我才要把动物的身体改造成人体?看看能不能就这样直接造出先知。”老人说,“但还是不顺利。人脑实在太复杂了?虽说我有着生物改造的灵能和相关科技,造出来的无论怎么看都是人?也有着人的完整知觉能力,思维也脱离了猪的领域……然而不足之处也多得是。”
“那些人容不下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人不悦道:“那只是因为我失败了而已。如果我成功了?他们立刻就会奉我为上宾。你们凋零信徒会接纳我?让我成为其中的一员?不也是因为相信我的实验有成功的可能性吗?”
少年话锋一转,“你在这里也要做相同的实验吗?”
“不,我这次要换个思路。正好,这里的村民们很符合成为我新实验素材的条件。他们足够愚昧,而且有你在,还能够变得更加愚蠢。正所谓‘惟上智与下愚者不移’,这样的灵魂更加容易孕育先知。虽然制造智者困难,但制造愚者就简单得多了。”老人回答,“我之前对你提过的‘要求’,你现在就帮我实现吧。”
少年笑道:“就在你跟我说话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洗脑工作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老人意外道。
“因为只是修改了他们对于死者的记忆而已。具体地说,我让他们以为,过去的所有去世者,都是作为活祭品而被献祭给了‘谷神’——也就是你。而其他部分则都原封不动。”少年说,“人对死者的记忆最方便修改,因为死者不会自己跑出来,质疑被修改的记忆。接下来的话,你只需要在暗中不时地用灵能破坏庄稼,逼迫他们向你献祭活人就可以。最初的几个活祭品,应该会是村子里最不受欢迎的人吧。”
“真就这么简单?”老人质疑。
“你会看到成果的。‘从来如此’,是一股非常巨大的、却又透明的力量。其实不止是这些村民,就连此刻置身事外、对他们评头论足的你我,也被种种‘从来如此’的锁链所束缚而不自觉。”少年说,“你虽然已经是特级灵能者,但如果无法体察自己的心灵,明悟根本不存在什么锁链,那就仅仅是操纵灵能的凡人,而不配自称灵能者,也永远无法更进一步,解放‘真正的灵能’。”
老人先是皱眉,然后说:“这种程度的控制是不可能长久的。这样压迫,村民们早晚会觉醒。”
“你本来也不准备一辈子都守在这里吧。”少年说,“不用那么担心,几年内不会有变故的。我的老师说过,追求幸福是需要勇气的,非但必须面对可能失败的恐惧,即使到手,也要面对可能失去的恐惧;但只要从一开始就放弃,屈从于力量,那么立刻就能得到安心。所谓的安心,就是没有恐惧的状态。”
(听发小陈述到这里,我忽然觉得那少年所表达的思想,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好吧。”老人转而说,“那么,你能再用灵能,给他们的脑子增加些许‘保险措施’吗?免得出现意外,他们反抗我。”
“你倒真是谨慎。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能做的精细事情不多。之前那些就已经是极限了。”少年摇头,“而且,你不是特级灵能者吗?虽然你不擅长战斗,但即使他们反抗,你也能够自己处理吧。”
两人又谈了一些话,就此分别。黑发少年远去了,而谷神则留在村里。
之后,经过了四年,村子里被献祭了一些人,其中自然也有最先被献祭的格子衬衫的父母。村子中央还搭建起了石制的寺庙,谷神就住在里面,所有活祭品都被送往其中,村民们出于畏惧而不敢接近,更别说是进入里面了。
但就在一个多月前的上午,发小进入了里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进入,现在想来,肯定是被操纵了精神。
他在里面看到了三个人,分别是老人和剑客,以及黑发少年——后者经过四年,有所成长,应该改叫青年了。
操纵发小进来的,无疑是这青年。他先不理发小,而是先对谷神说:“如今的我比四年前更强,是否需要我帮你加上保险措施,以免他们反抗你?”
“不需要。”老人,或者说谷神,此刻姿态放松,“我好歹也是特级灵能者,而他们无非是些哪怕悲愤,也不敢反击,只会转身逃跑的弱者而已。”
闻言,青年看了看他。两秒后,他点头道:“也好。”
谷神也在凝视他,似乎得出了某种结论,“你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吧。”
“我只是把自己的心灵投影到了这上面而已。如果你有需求,我也可以让本体过来,把你的心灵投影到其他身体上,这样你就能同时在两个地方活动了。”
“不必了,我没有让其他人玩弄自己的灵魂的兴趣。比起这个,还是说说正事吧。”谷神先是拒绝,接着说,“这四年来,我的实验一直不顺利,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你的心灵干涉一直在他们的脑子里存在着,或者,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这个村子里的人……但你之前也说了,这不是你的本体,所以无法全面解除四年前所设置的洗脑,最多篡改两三个人的精神而已,那么至少帮我把这个村民的洗脑给解了吧。”
“当然。”青年打了个响指。
直到这一刻,发小才终于从洗脑中解脱。
然后,想起了所有事情的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要成为谷神那不知所谓的实验的小白鼠了。
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立刻就说,自己在村子外面有个朋友,既没有被洗脑,也不算是村子里的人了,能否让他顶替自己。
谷神来了兴趣,“哦?”
“等等,他说的那人,能否交给我处理。”剑客忽然出声了,“他可能是‘心魔’为我所做的占卜里,所提示的人。”
他所说的“心魔”,指的似乎是那青年。
“我拒绝。”谷神竟丝毫不卖剑客面子,非但如此,他看向剑客的眼神还有着露骨的鄙夷,“你不过是个外围的成员而已,组织有很多情报你都不知道吧?连灵能都是用那种方法得来的,少给我得寸进尺了。”
闻言,剑客按住了自己的刀柄,眼神非常危险。
两人的矛盾,一触即发。
*
发小的陈述到此结束,我一言不发地消化他所提供的信息。
就和我在过来之前所想象的一样,将这个村子变成如此模样的元凶,正是凋零信徒。那个自号“谷神”的凋零信徒要在这里推进与“制造先知”相关的实验,而洗脑村民的人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青年灵能者。之所以洗脑,既是为了方便管理,也是为了推进实验——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原理。
至于剑客,他在最后应该还是设法说服了谷神。或许是用暴力,或许是用其他理由。按照发小的情报,谷神是不擅长战斗的特级灵能者,真要厮杀起来,只怕剑客一刀就能索了他的命。
格子衬衫在意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发小摇头,“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在寺庙外面了。”
格子衬衫沉默了下,然后说:“你就这样把我卖了?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不,他没答应放过我。”发小害怕地说,“他说作为奖励,会晚点处理我……”
“你就这样认了?”格子衬衫怒道,“再说了,你明明就有卫星电话,为什么不报警?好吧,就算你连报警的号码都不知道,但你好歹也从记录里找到了我的号码吧?而我就身在外界,只要你从一开始就和我说明一切,我就会救你们的!”
我倒是能够想象到发小之所以不愿意向格子衬衫说明一切的心理动机,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已经没用了。发小只是畏畏缩缩地蜷缩在地上,不敢面对格子衬衫的逼问。
“我一开始也有想过要反抗,也觉得这种事情岂有此理,但是,我无法鼓起勇气……”发小抱着头,混沌地呢喃着,“大家都说着一样的话,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所有人都在这么说啊……时间一久,我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向格子衬衫下跪磕头,“是我错了,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吧……”
见状,格子衬衫维持着指着他的动作,一时间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发小的认罪看上去的确情真意切,我相信,他现在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是真的想要悔过。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人是活在情景中的动物。现在的他面对着格子衬衫这个“复仇者”,同时面对着我这个无法回避的死亡威胁,他当然会痛改前非,连自己都不会怀疑自己的忏悔是否掺杂水分。
但是,如果他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充满了种种“从来如此”的环境里,他又会如何去想呢?如果当初格子衬衫真的死了,他会不会心中暗喜,觉得幸好自己诱骗格子衬衫返乡,否则被献祭的就是自己了呢?
我不会被这种廉价的忏悔轻易触动,继续问及了其他细节——比如说,那青年是否还在这里。闻言,发小摇头,说那青年早已离开了。
然后,我又问了寺庙内部的构造。不过,发小自己也没有在里面到处转过,对此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寺庙只有一个出入口,平日里被相当厚实的铁门所封锁。在打造时,这个铁门被设计成了无论出入都要用钥匙才能打开得东西。村民们即使有胆子接近,也无法涉足内部。
问完以后,我击晕了发小,然后向寺庙移动。
在到达能够看到寺庙的距离以后,我转过头,对格子衬衫说:“接下来我要独自过去,敌人是特级灵能者,你跟着我也只会碍手碍脚,所以留下。”
我知道他非常想要跟着来,所以完全没有跟他客套说话的打算,越能打消他的意图越好。
他先是迟疑,然后答应了。
我转身向寺庙潜行而去。一边走,一边观察。那寺庙只有一层,占地面积相当于高中的室内体育馆,但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缘故,看上去像匍匐在地面上的怪兽。
才走出去一段距离,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
回头一看,是格子衬衫,他居然又跟过来了。我正要问他为何不守约定,却发现他的眼神非常不对劲。完全没有看我,而是直愣愣地凝视着那宛如怪兽一样的寺庙,似乎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夺取了心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