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山的说。
伍德需要照顾大老虎,也需要照顾“小老虎”。
穷奇这头大老虎比较简单——
——根据两位校长用东西结合的论调来讲它。
伊莱说:“它的物理结构非常脆弱,从星界投影的强度来说,它只是一个独立存活在自然界食物链中的碳基生命体。十六磅重的土制炸药就能伤害它。从我们这两个小时的实验和观测来说……”
炀煜接走话题:“这头古物需要封印,封印所需的药材是非常珍贵的,要不要加钱我们从长计议,但总归有办法……”
伊莱接着说:“有办法是有办法,有长期可用的办法,也有短期可用的办法,不知道伍德小家伙你是怎么想的?”
伍德:“容我三思。”
在加拉哈德魔术学院的断崖绝壁尽头,在茂密的枫叶林里有一座古堡,是挖空山体之后建造的牢狱。它的名字叫做【奥斯因高地】。
如果你还对大卫先生的著作有印象……
“……是的,是《圣杯往事》里那个阔剑游侠的真名。”伊莱校长绕着手指头转圈圈,举手投足有种异样的娘炮感,但不妨碍沟通,“我记得这本书。”
三人站在古堡的外墙边。
伍德心生好奇:“这个人真实存在?”
“没错,他是加拉哈德武术院的教头。”炀煜在给新人做科普:“《圣杯往事》这本书,是根据奥斯因这个雇佣兵的真实经历改编的事迹。”
夏日时,燥热的枫叶林中不时传出此起彼伏的兽吼,就像是狼群在通报访客信息。
伍德更好奇了。
“这世上真有范克里夫这头似犬非犬的大魔狼?家中有大夫人给她的牧羊犬起了这个名字,要是我和它撞上,还知晓我老婆天天喊‘范克里夫,快去收邮件啦!范克里夫!快带着你家老公去把羊赶回来!范克里夫!你真能生呀!你真棒!’之类的,要是这样,它得多憋屈呀?”
他丰富多变的语调和生动的肢体语言让两个小老头忍俊不禁。
伊莱校长给他解释着这座监牢的来历。
“和《圣杯往事》里说的一样,不过奥斯因的故国,就是米特兰的王都樱花城,你应该记得历史上的米特兰是如何分裂成诸多小国的……”
伍德:“我知道,我明白,我读过历史书。”
两位校长靠墙站定,用眼神示意伍德照做。
伍德也跟了过去,贴着满是灰尘的墙砖,远望来时路。
伊莱接着说:“奥斯因和列侬的唐宁大帝在樱花城的【礼仪军校】有同窗之谊。
一个是军队家庭,一个是草莽出身。
唐宁一步步从贱民的身份,用赫赫战功爬上大元帅的位置。奥斯因却不进反退,倒行逆施,推掉了家里保送骑兵团的美差,去当雇佣兵。”
伍德:“是个狠人。”
“不是的,他一点都不狠。”伊莱没有动弹的意思,和身边的副校长一样,用背脊紧紧贴着土墙,继续解释道:“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奥斯因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和善的人,据他自己所说的,他不想听从国家机器的命令去杀人,如果有人遇上了麻烦,需要一个保镖,或者路见不平,要报仇雪恨,那么可以给他一点钱,赊账也没关系,他愿意出力。”
伍德:“那也是个狠人,对家中的老父亲够狠了。我姐也是这个德行。”
伊莱又说:“接下来的故事和《圣杯往事》里说的一样,唐宁大元帅变成了列侬的唐宁大帝,米特兰政局动荡,开始北伐。
在祖国的征召下,奥斯因领饷入伍,带着心爱的座狼变成了先锋军里战斗力数一数二的武术教头,他有一套超凡入圣的剑术,据他自己描述,是与身旁的座狼伙伴以命相搏时领悟出来的。
奥斯因深信自己的一生与唐宁有不清不楚的孽缘,唐宁于他来说,是他的伙伴,他的至交,他佣兵生涯的起点,他侠义事迹的根源。是这个人教会了奥斯因分辨是非对错,明白人间道义。”
伍德插了句嘴。
“于是他们要决斗?”
“你能不能让老人家把话说完,我知道人上了年纪都有点啰嗦,人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指望着这么点谈资能够消磨时间了……”伊莱嫌弃地说道:“本来我还能看看米特兰时装周刊来打发打发时间,结果它被你打倒闭了……我真是……”
伍德:“我们不提这个,继续说那头狼!”
“好的。”伊莱从大袍子里掏出一盒烟,给身旁的伙伴递去,让炀煜绿油油的植物脑袋上多了点火气,又给伍德递去一支。
伍德索性让性感炸弹接住卷烟,把这支魔术师用的古怪烟草送给魂威,让魂威试试里边有没有奇怪的成分。
“我们接着说。”伊莱叼住烟嘴,抬头看着枫叶里的阳光,在确定时间:“奥斯因先生的祖国因为唐宁变得四分五裂,无数人妻离子散马革裹尸,米特兰的军队士气低迷,因为敌人就是曾经的战友,敌人也是可耻的叛国者。
极大极广的战略纵深,极长极远的多线交战让原本团结一心的王国军队变得支离破碎,各个将官军部自成系统,拥兵自重为王为寇,变成了邪恶帝国的内部缠斗,在漫长的拉锯战中,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奥斯因先生带的雇佣兵团在这场战斗中,换了六面军旗,四张国旗,十三面战术组别旌旗,因为北地的严苛气候,他的兵团经过连续高强度的夜战突袭,一直减员,连编制都从先锋骑兵团,变成了一个侦察小组。
很遗憾的是,在一次战斗中,他被俘虏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最好的朋友范克里夫帮了他,在野蛮的旷野中,范克里夫用嚎叫唤来了狼群,把俘虏营里的零散守军,还有除了奥斯因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奥斯因的战友,都吃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他连唐宁大帝的面都没见着,连一句‘为什么叛国?’都没能问出来,连战友的尸骨都没来得及收拾,就骑上了座狼,开始了自己的流亡之旅,也和《圣杯往事》记载的一样。”
伊莱先生在描述这段故事时,眉头紧皱,脸上的皱纹跟着那张老脸,拧成了橘子皮的样子。
“他开始寻找故国的部队,哪怕是一面熟悉的旗帜,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以沟通的正常人类也行。可惜,他办不到。拿着武器的士兵要来杀他这个逃兵,没有武器的平民看见他和范克里夫,就跑得飞快。哪怕他抓住一两个逃荒的佃户,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从阳光来看,刚过下午两点。
——伊莱继续说。
“他掐着手指算日子,一开始还能看见一两面熟悉的军旗,可是到后来,各国军阀纷纷改旗换名,独立成一个个新的王国。一座崭新的迷宫出现了。奥斯因先生再也找不到任何有关于自己兵团的信息……于是,他开始寻找故国,寻找樱花城。
当冬天到来,奥斯因和范克里夫都开始琢磨着,身边的这个伙伴是否值得信任,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饿了。身旁的生死之交很可能因为物种不同,把彼此当做下一顿饭。那时一人一兽已经见过不少人吃人的景象,何况是人与野兽呢?
于是他们搏斗,他们拼杀,他们自然而然停止了拼杀,谁也斗不过谁,人怕狼嘴里的牙,狼怕人手里的剑,可他们都不想冻死在异国他乡,只能抱在一起,啃光了六棵树的花叶和树皮,在一个大洞窟里活到了春天。
找不到部队的奥斯因,开始寻找祖国。他找了很久很久,据奥斯因先生本人说,应该是十六年那么久,从北地出发绕着西国大陆架,转了一大圈。
当他找到樱花城时,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熟知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他的母校,他的朋友们,他以前的老师都奔赴战场。
于是就有了《圣杯往事》这个刊物的名字,他开始寻找贤者之杯——传说中,喝下贤者之杯里的葡萄酒,就能一直一直活下去,奥斯因认为,只要活得足够长久,不用去寻找,一切熟悉的事物,一切相似的人与城,都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伍德问:“他找到了吗?”
伊莱:“大卫的书里没有写,只写了奥斯因和范克里夫,写了一个无知无畏天真浪漫的年轻人,如何变成一个无辜无助茫然失志的成年人,也写了忠诚和背叛的事,写了范克里夫的狼子野心,我不知道大卫是不是有意为之,在书中,范克里夫的拟人化描写很符合唐宁大帝的形象——但事实上,经历了那么多奇妙的趣闻,奥斯因最终也找到了圣杯。”
身后的土墙在阳光的直射下,从粉尘里透出斑驳杂乱的光来。
“时辰已到。”炀煜提醒着老友。
“稍等一下!我们等会再说这件事。”伊莱轻轻拍打土墙,把上边的灰尘都震下,露出内里的银子。
伍德这才发现,整个古堡的外墙,都由白银浇筑而成。
伊莱对墙壁轻声念叨着,一字一顿,无比认真。
“你说世上什么东西有强壮的第三条腿?我说答案是发情期的男人。”
只听机关榫卯嵌合扭转的机械音传出。
整面墙壁跟着翻转过来,自然而然把三人送进了古堡里。
伍德紧接着问:“这能算谜语?”
“看守这座古堡的塔灵就爱听点黄段子。”伊莱校长解释道:“一开始这面【谜语墙】的密码就是这个,从来没改过。”
面对黑漆漆的地下甬道,伊莱拍了拍手。
“我说,要有光。”
于是地下通道两侧的灯盏里,亮起萤火虫的辉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伊莱继续带路,故事的后半段,由炀煜副校长来描述。
“奥斯因先生根据【贤者之杯】和【葡萄酒】这两个词,在北地温泉关外找到了加拉哈德魔术学校,那个时候这地方还是穷乡僻壤,东西两块大陆上的魔术师与炼丹师扎堆搞学术研究。”
伍德边走边看,走到甬道尽头,进入主狱区视野豁然开朗,有不少监禁室还关着犯人,从中传出窃窃私语。
炀煜接着说:“我是个炼丹师,通常老家喊我们这些人叫做道士,求道的仙人,在人间我最看重的只有两个东西,一个叫【药】,一个叫【毒】。小子你在听吗?”
伍德往牢门的格栅里看,一个个犯人都是无精打采,手边的食盆叫一缕清幽的烟雾,好似魂灵鬼怪的不明能量给收走,这股阴风又把地上的油脂饭食给打扫干净,非常稀奇。
“我在听我在听。”
炀煜接着说:“我们用【药】来刺激肉身,把魂灵这个模锻打成器。又有不少【毒】留在灵肉之中,我们深信只要把【毒】排干净了,就能褪去肉体凡胎,成无漏之身,无漏之船,渡过苦海到达彼岸。
奥斯因来到加拉哈德时,他与那头大狼畜生已经是一体两面,是强韧的药胚,炼丹师给他造毒性极强的长生仙药,他用各国军阀的军事地图和藏宝遗址图挖出万吨真金白银,浇筑了这个监狱。用来关押失道的罪人。西方人也叫它魔术师监牢。”
伍德略加思索,又问:“银器它真的那么管用?”
“银有自洁功能,会克害大部分的【毒】。”炀煜认认真真地解释道:“不论是手性分子,还是丹毒,亦或是真菌病毒,六淫或风邪。在东国,银用来锻打钱币,经万人之手,却不留任何毒药。你看这里的炼丹师都是寡道失道走上邪路的人,哪一个能喊出身上的显圣神灵来?”
确实如炀煜所说,这座古堡就像个大型杀菌室,对于全人类来说,里边关着的【超级病毒】都是无精打采,连饭都吃不下的模样。
走到监牢的最深处,一个幽深寂静的大房间门前。
伊莱校长对房门喊出一串词。
“铁匠铸造锤。”
“三十二克芥末根茎。”
“约一百七十磅重的鸵鸟。”
“安娜皇后的**。”
“六十六阶螺旋阶梯。”
“一颗半生不熟的烂鸭蛋。”
“六位不满五岁的,叽叽喳喳需要照顾的熊孩子,三男三女。”
“三颗七点七毫米的软尖弹。”
“一个没晒干的烧杯,一个蠢学生。”
伊莱校长每念一个词,大门就打开一道锁。念完所有的词,门也跟着完全开启。
伍德小声问:“这又是什么密码?”
伊莱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曾经差点杀死我的东西,让我看见黎明闪蝶的东西。我把这些东西当做密码。”
言归正传——
——谈完了监狱的来历,该谈谈这头大老虎了。
穷奇安安静静地趴在房间中央,具体来说,是趴在一个羊绒编织的巨大猫窝里。
三人刚把门打开时,它还在窝里玩自己的尾巴,露出肚皮张着嘴,在和尾巴搏斗,一次次伸出长舌舔毛,把毛发都理顺了,让它们看起来更漂亮。
光是这阵翻身舔毛挠痒痒的动作,就震得整个银筑牢房跟着颤。
伍德再次看见它时,依然免不了那种食物链里面对大型食肉猛兽时的错愕与震惊的感觉。
但是它的行为模式和家猫没什么区别——是的,它毫无威严,而且对自己的新家很满意的样子。
只在下一秒,这头大猫突然弓起身子,察觉到访客的瞬间,变得端庄无比,变得严肃认真。
它一个鲤鱼打挺,立刻扭身归位,从软乎乎的猫窝里一个翻身正坐,高高地抬起头,变得咬牙切齿。
“你们来干什么的!”
伊莱校长表明来意:“来看看你,过得还舒服吗?东方的神祇?这么称呼你行吗?”
炀煜副校长说明过程:“顺便给你排【毒】,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你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伍德先生善解兽意:“你可以接着和尾巴玩一会,不用抱有戒心,人类世界不像你想的那么坏,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小猫咪,让我们之间多一点理解,多一点互助和关爱,我绝对不会笑话你,你相信我,你看我真挚虔诚的眼神,你也知道,在你面前没有任何的谎言……”
回答伍德的,是一声能把耳膜震碎的巨吼。
夸张的声威配上大虎那突然张开的羽翼,像极了一个被戳中心事,因为内心难堪而发狠撒泼的小气鬼。
伍德小声哔哔:“看来它不太开心……”
炀煜副校长跟着小声哔哔,顺嘴把烟给熄了:“或许是……它不喜欢香烟,毒蛇也不会咬烟鬼,尼古丁对野兽来说是剧毒。”
伊莱校长一本正经,终于是谈起正事。
“我要和你讲道理。”
“你想笑死我吗?天啦噜!”巨虎反倒是一副懒洋洋软趴趴讥讽嘲笑态度刻薄的模样:“小老头儿,你居然敢和一个神谈条件?”
伊莱面无表情,重复刚才的话。
“我要和你讲道理,并且,我不喜欢把一句话重复三遍。”
穷奇耸肩无谓,两只大爪爪举起的同时,从毛发中钻出来数十道猩红色的能量体,是它用来傍身护命的冤魂野鬼。
伊莱掏出法杖。
“我要和你讲道……”
话音未落——
“——长老请!”穷奇躬身招爪,一板一眼,眼神突然变得像是北斗神拳男主角那般正直,虎目中宛如有万千星辰,摆正腰板,一言一行宛如戏子,口中吐出连珠妙语,“我见长老器宇轩昂,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打门外就听长老咄声吐纳连出数咒,又看这坚不可摧的真银巨瓮世间炼狱居然就这么开出一道门开,可见长老法术神威撼天动地,徒劳我一对钢爪肉掌磨破皮疼到心里都无法在这牢狱留下一道爪痕,如此一看,长老是厉害厉害……”
“噗嗤……”伍德抿着嘴,低下了头。
穷奇:“你笑什么?”
伍德:“我想起高兴的事。”
穷奇:“啧……”
伍德:“我有个女儿,今年一岁半,很可爱。”
“噗嗤……”炀煜副校长跟着用芭蕉叶捂住了脑袋。
穷奇:“你也有个女儿?”
炀煜:“对对对……”
穷奇:“你们生了一个女儿?”
炀煜:“不对不对不对……”
“呸!就这样吧!委屈死我也行吧!”穷奇把大爪爪拧成了拳头:“长痛不如短痛,来个痛快的!你们这些二足全年发情喜欢搞爆炸的造粪机想怎么对付我?有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说罢它便坐回了大窝里,小眼神还不时往伊莱校长手里的法杖瞟。
伊莱校长如此说——
“——你明白你的处境吗?东方的神祇,你已经离尘世太久太远,现在的世界不一样了。在你从星界降临时,你也看见了迎接你的是什么……”
“几只会喷火的鹏鸟?那些个铁疙瘩倒是挺厉害的……飞得还挺快。”穷奇回忆起来自天空上的强击机战斗编组。
伍德补充道:“还有大炮的炮击。”
“你他妈管那个叫大炮?”穷奇骂道:“上一回我见到大炮的时候,它的炮弹还是一颗实心铸铁球!不会爆炸!也不会把我一只眼睛给打瞎!更不会隔着六座山精准地落到我脑袋上!”
显然,这位神灵错估了人类这种顶级掠食者的创造力。
伊莱用法杖为凭依,好声好气地劝说着。
“我奉上天诏令,要把你关押在此,你愿意接受这道命令吗?”
穷奇不屑:“有梦是好事。”
伊莱举起法杖。
穷奇改口:“有话好商量。话是死的,人是活的。”
伊莱又问:“意思就是,你要开条件?”
穷奇两爪一摊开,坦诚地说:“是的,上天诏令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对我来说我无法接受。小老头,你要讲道理,那么我们来讲道理,我这头野兽最通人性了,也不会对你说任何谎言。”
伊莱:“请讲。”
穷奇指着伊莱的鼻子:“你为什么要关押我?我犯了什么罪过?用人类的律令条文来限制野兽,用关押人类的牢房来关押我这头野兽,这合理吗?这正当吗?这符合司法程序吗?我伤害了你们哪怕任何一个人吗?”
伊莱对答如流。
“你由六百六十六个凶犯劫匪的骸骨做媒介降生,本身就是极恶极邪的聚合体。我们都有一套假设原则,在自然界中,毒池里长大的生命大多都带毒,把你收押起来是为了自保。这条逻辑有问题吗?”
穷奇:“没问题。”
伊莱接着说:“我们对你进行试验之后,得出的结论也只有【必须说出真话】这一点,人面对未知的事物总会保留戒心,我们不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又能影响到多少人,如果它能改变整个加拉哈德的语言生态,那么我们的社会秩序会在瞬间雪崩瓦解。所以我要将你关押在这间白银牢房里,有问题吗?”
穷奇:“没问题。”
伊莱最后说:“你没有直接伤害任何一个人,但你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灾害……”
“你说什么?”穷奇的两眼在刹那间变得一片血红,“你刚才说我是天灾?是灾星!?”
它匍下身子,耸肩翘尾的样子像是准备捕猎。
“别动……”伊莱手中的法杖已经开始变形。“别激动……”
穷奇低吼着,龇牙咧嘴。
“你说,我是天灾?我问你,小老头!你活了多久?”
在强大的精神压迫下,伊莱的喉口与舌头完全被对方所控制,连大脑都无法做出有效的心灵防御。
伊莱呢喃着,让巨虎的威压逼得步步退后。
“不记得了……不记得……大概是四百多年……”
穷奇一点点往前探头。
“居然活了这么久?那么你一定是个知识渊博的人!
你觉得我很脆弱吗?
你手里的武器能彻底杀死我吗?
你一定会非常困惑!也很好奇!
好奇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怪物?
你喊我作天灾……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上来的灾难啊……
因为我是你们创造出来的凶兽,【真】与【相】是杀不死的。
如果有一天,你们的语言,你们的沟通方式已经不需要【真】,更不需要【相】,实践或论调有关的物与事,美好或丑恶的意与相都无关紧要了,你们都活在一个完全虚假封闭思维的世界中时——我才会从你们的星球上彻底消亡。
可能现在的你很难理解我说的话——
——对人来说,我即是一颗代表【真实】的太阳。
太阳不会厚此薄彼,它既能照耀王宫的楼阙,也能温暖平民的陋居,它让生命生长,也能让生命消逝。如果太阳杀死一个人,那你能说……
——太阳是有罪的吗!”
伊莱的枪口跟着那颓老的身躯一同往下垂。
霎时伍德猛然托起了法杖,与巨虎对峙。
穷奇猛然振打双翼,狂风将那渺小男人的金发吹往脑后。
穷奇说:“我记得你,小家伙。”
伍德一言不发,找准了法杖的“法术扳机”。
一对磨盘大小的虎目盯住了伍德。
穷奇试图从这个男人的心灵窗口,看出一丝一毫的弱点!想要肆意窥探这个星界异人的想法。
——可是不过短短数秒。
它看见了难以理解的一幕。
那种景象……那种夸张而混乱,疯狂且难以名状的画面几乎令它发狂,光是看一眼就令虎丧胆!
它往后退了那么几分。
伊莱终于松了一口气,夺回法杖狠狠指着巨虎。
炀煜副院长原本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浑身的鲜花草叶都吓得缩了回去,现在才开始慢慢生长。
“你对它做了什么?”伊莱心有余悸,用咯吱窝捅着伍德的肩。
“我想,它应该能看穿人的内心。”伍德的眼神灼热如火,逼得穷奇悻悻不满地退回了窝里。
伊莱好奇:“然后呢?它从你眼里看见什么了?你在想什么?”
伍德:“是非常劲爆的事。”
伊莱:“是女人吗?”
炀煜:“阁下能不能别想女人了。”
伍德:“不是女人。说出来你们可能理解不了。”
伊莱:“那我就不问了……”
穷奇不敢再和伍德对视,它可以避开这个男人的目光,嘟囔着像是闹脾气一样爬下了。
要问它刚才在伍德眼中看见了什么?
其中的画面非常复杂。
——那是一副星图。是伍德想象中的加拉哈德宙域工业园。
刚才穷奇自比太阳。
而在伍德这个可怕人类的脑中,星图的第一目标就是太阳。
在茫茫星空之中,近日轨道有数之不尽的宇宙空间站,它们互相桥接织作一张大网,全方位将太阳的热能转换为电能,又用一个个能量脉冲节点传回加拉哈德星的宇宙基站。
它不能理解这一幕,更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在伍德的意识明进行太阳系旅行的基准条件。
不过穷奇还看见星图之中的另一个细枝末节,从星球的一座城市里,看见了令它真正触目惊心的东西。
那是一个大房子,一个实验室。
储藏室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官——
——从毛皮的颜色和骨骼牙齿的形状来看,都是它穷奇的零件。
而它穷奇本虎,正在实验室的小仓鼠笼里,两只翅膀让十六根带电铁链穿出透骨之伤,在拼了命的奔跑,为自己的供氧设备充电。
在仓鼠笼上,挂着一个招牌。
叫做【第三类永动机】。
有无数人类带着幼崽来参观,来抚摸它。它给科研实验室赚了不少钱。
是的。
——刚才在伍德的眼中脑中,穷奇看见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得对一头凶兽来说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呀!
它能从敏锐且天赋异禀的特殊嗅觉中确信!
——伍德·普拉克,这个人类的思想中,没有任何说谎的意思。
这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它再回想起那一句气势惊人的场面话,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太阳出了什么毛病——
——这个人绝对会把太阳的毛病给治好。
他不是什么环保主义者,也不是什么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唯灵论者。
他是个可怕的工业党,人本位。
一切都是为了人这个物种。
伍德对穷奇说:“你看见了?”
穷奇点点头。
伍德:“看明白了吗?”
穷奇:“不想明白。”
伍德:“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你说不想明白,我听不懂。”
穷奇唯唯诺诺:“能不能有个折中的办法……”
伍德咄咄逼虎:“我不能和你说谎啊。”
穷奇再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历史进程和科技发展下,人与神灵,或者说人与它这类星界生物的差距会越来越小,然后越来越大。
作为一条星界信息的载体,一个高维生物的投影,它去过无数原始蛮荒的文明中嬉戏游玩,就像一个游戏玩家,仗着作弊器在游戏中肆意妄为,被原始土著奉为神灵。
但现在来自加拉哈德宇宙的大老虎突然发现,情况不太一样了。
它醒来时,正好处在人类工业化初期阶段。
刚打完世界大战,哪怕一个训练有素的炮兵团都能仗着手里的火器把它制服,让它为了痊愈物理肉身而强制入睡。
为了未来的【游戏体验】。
它决定和眼前这个颇有远见的小男人谈谈条件。
“我要一周三次护理毛发,每次要十些唱曲儿的人来说故事,要有话剧。这里关着很多犯人对吗?我要一天见一个,我喜欢恶人,看见他们我就舒心。”
伍德问伊莱校长:“有问题吗?”
伊莱校长:“恐怕有问题,这里的犯人都是魔术师……”
伍德转而向穷奇发问。
“你想干什么?穷奇,你说过,你不会骗人。”
穷奇正儿八经地答道:“当然是为了开心,如果还有几个倒霉鬼能落进我的胃袋是最好了,再不济我也能用永生不朽的力量去诱惑这些犯人,让他们为我所用。我吃掉一个生灵,力量就会强大一分。很快这个牢笼就关……不……住……我……”
它越说越慢,越说越慢,最后说不下去了。挥着大爪爪给了自己一耳光。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嘴呢。”
伍德的眼神也越来越冷。“确实,它是个喜欢骑在人脸上讨论阴谋诡计的神。”
谈判破裂了。
伍德向炀煜副校长求助。
“来吧,炀煜先生,说说你的办法,要封印它,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长期,一种短期,先说说短期怎么办?”
炀煜这个植物人拍脑袋就把计划给说出口了。
“剁了你一条左手,我用我的魂威【酒狂】,将它种在穷奇的眉心,我将银库牢房塔灵的灵媒交给你,它是一个地缚灵,如果牢房有异常,它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你便按下【性感炸弹】的爆炸开关,它的脑袋炸碎了,就会开始沉睡,而我的【酒狂】也会再次开始发芽生长,重新塑造你的手性分子。这算一种短期封印。”
穷奇:“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
伍德:“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一条左手,几乎代表了【性感炸弹】超过半数的战斗力。对伍德在凯恩老师那里所学的神击圣格来说,他的格斗能力需要完整的肉身作身体协调与平衡。
伍德转而问道:“说说长期计划?”
穷奇跟着附和:“就没有点儿温柔的?”
一人一虎几乎要达成共识。
伊莱校长泼了一盆冷水。问穷奇:“你能保证不越狱?”
穷奇:“我保证短期内不会越狱。短期是一个小时之内。”
伊莱校长又问伍德:“你能安心让它出去溜达?”
伍德:“把它片成一盘烤鸭的形状,我可以保证安心地带它去参加美食节。”
显然,这一人一虎对“保证”一词有什么误解。
于是炀煜开始谈起长期计划。
“伍德小子,如果你想长期封印这头老虎,则需要一样非常强大的触媒道具,就我所知道的,在东国皇室有一样先祖炼丹所用的天地宝鉴,它是一面金盆水镜,能照出万物的【药】与【毒】。如果你能把它找回来,那么封印这头凶兽是绰绰有余,到时候它的【毒】都清除了,便能正常地走到人间去,不再让人吐出真言来。”
穷奇听了这话倒也实诚实在。
“天天喊我照镜子?可以接受呀。”
伍德:“在大夏?”
炀煜摇头:“在仙台,随凤阳公主一同出嫁到仙台岛。已经改名为八咫镜,是大而美丽的意思,又讲神明的器具从神仙居送到皇家去了……”
“这样?”伍德内心纳闷,怎么在加拉哈德东方人还喜欢把传家宝往外送,都什么毛病。
炀煜:“是这样。”
伍德伸出左臂。
“那就取手吧。”
穷奇:“等一下……”
炀煜:“你当真要剁手困兽?”
伍德:“多说无益。”
炀煜震惊了。
“壮士,为苍生大义?!你竟然能做到如此……”
伍德:“不不不不不……不为苍生不不不不,东方人动不动就苍生,不对,你要说苍生,那这头老虎也是苍生。”
穷奇:“等一下等一下……”
伍德拍了拍炀煜副校长的树桩肩膀。扶着伊莱校长的法杖,对准穷奇的脑门扣下扳机。
“就为了人。不为什么苍生。”
铁炮的碎弹把这头老虎的面门轰烂了,打碎了。露出里面黑红一片的怨灵邪念体。
它们在挣扎,痛苦地翻滚,像是沸水一样躁动着,从伤口中涌出来,发出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在两位校长错愕的眼神中,在呼呼大睡的巨虎的锋利趾爪下,从肘关节处动刀,把左臂给剜下。
性感炸弹喷吐着烈火,将伤口封上。
伍德面色苍白,一条完好的臂膀交到炀煜这位炼丹师手上。
“来!给它种下我的【毒】!”
只见炀煜的【仙丹之身】中分出一颗翠嫩欲滴的树种,它猛然钻进断臂的掌心,而断臂像是通电的机械一样,用五指迅速地爬行着,钻进了猛虎的嘴里,在上颚扎根,只留手掌在外面,宛如一朵莲花。
与两位校长谈妥了大老虎的事。
接下来要谈谈小老虎的事。
为了给列侬曾经的小皇子找个好老师,伍德好说歹说,终于免去那一百万银币的夸张学费。代价是必须在加拉哈德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教满两百个课时的课。
就这样,在前往仙台寻找更强大的灵能触媒来封印穷奇之前。
伍德得把唐仁的孩子,把这头小老虎的给安顿好。
两个小时之后。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实验区的大凉亭,看着大草坪上的小娃娃。
那个娃娃不过十一岁,正是小皇子本人。
名字叫唐少秋,典型的东方人面相,比西国人种要矮。有一张圆脸,眼睛很小,还是三角眼,大鼻子,嘴唇内陷。
长相用歪瓜裂枣来形容绝不为过。
少秋小弟坐在草坪上,偷瞄着武术院的一个马术老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伍德走上前去,和少秋打了声招呼。
“阿秋,下午带你去学生处报道。”
少秋猛然醒觉,满心警惕地盯着伍德。
“唔……”
伍德见少秋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索性也跟着这小家伙一起坐下了。
“怎么?看美女啊?”
他指着马术教官——
——那确实是个大美女。一头高地人的金发,高挑的身材,紧身长裤勾勒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弧线,一举一动英姿飒爽。
少秋猛地摇头,不愿意承认。
伍德接着说:“你喜欢,就说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你,如果有人来笑话才是怪事。”
“我就看看……”少秋嘟囔着,“以前我也喜欢看小姨。”
这里的小姨,是指朱莉。
伍德:“你他妈居然想当我姐夫?”
少秋又是摇头:“不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敢……”
伍德:“哦,不敢想还是不敢看?”
“不敢想……”少秋嘟囔着。
伍德:“那没错呀,阿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亚父……”少秋这么称呼伍德:“我怕你教训我。”
伍德:“如果我不会教训你,你会怎么做?”
唐少秋想了想。
突然,这头小老虎彻底变了脸,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喊我作皇子殿下!来这个穷乡僻壤,下马车时的红毯也备不好的地方!需准备四个侍从把我抬进起居室,又有早午晚三顿饭食,晨间午后的两次茶会,晚上必然要换礼服去酒会听乐团的演奏!”
伍德:“还有呢?”
少秋又大声喊着。
“我的祖国让你撕得支离破碎!你却假作一无所知,把我从父皇身边剥开,像是骨头和肉分离那样疼痛,又要我认你作亚父……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的姐姐也是畜生,她对付男人和对付野兽一样,在工作时用鞭子,在休息时也用鞭子,甚至用鞭子喊我起床……我……我……”
少秋红着脸,指着远处那马术教官。
“我命令你!喊那个人过来,不肯过来就绑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最好能握手。”
伍德:“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教训你了?阿秋?”
“我错了……亚父。”少秋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和裸猿务农的日子,劳动实在是很辛苦的事,也很快乐。
他低眉顺眼,只敢用余光去瞥伍德·普拉克。
他嗅见一点血腥味,想着亚父今天又杀了几个人?却不知道那是伍德断臂时留下的血渍。
他心中还有刻骨铭心的恨,对伍德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
又惧又敬,又喜又怒。
他生在帝王家,从小对国事耳濡目染,早就尝到了权利的甜头,沾染了奢靡的生活,过惯了尊优的日子,也因为这张丑陋的脸,落到一个不偏不倚的备选席位上。
备选皇子,备选储君。
连死,都轮不到他来死。
伍德掏出烟盒,递向少秋。
“可能你会奇怪,为什么我对你有特殊优待。”
唐少秋摇摇头:“亚父,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们大人,我也不抽烟。”
伍德骂道:“谁他妈要你明白了,谁要你抽烟了?帮我拿一根。”
唐少秋惊觉,仔细去看亚父的手臂时,才吓得浑身一紧。
他不敢去问为什么。
父亲唐仁生前告诉他——伍德先生像个善变的人,不要被表象所欺骗。
可是这种“善变”也太突然了。
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亚父的一条手臂就不见了。
他也难以想象成年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可能要远超出他看的书,听的剧。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给亚父抽出一支烟。
等【性感炸弹】给宿主把香烟点上。
伍德使劲吹着口哨,向远方的马术教官抛媚眼。
“嘿!姑娘!”
少秋这才开始慌乱。
伍德大喊。
“我想和你握个手!”
举起左臂,举起伊莱先生为他铸造的合金假肢。
“可怜可怜我这个残疾人吧!你实在是太漂亮啦!”
少秋低下头,这下连看都不敢看了。
等金发大姐姐骑着马赶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生面孔身边,翻下马,大步流星地走来。
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嗨!新来的?!入学还是求职?”
伍德与这位教师握手。
又猛然拉起少秋的手,狠狠地塞进教师的掌心。算打过招呼了。
一切流畅自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伍德笑得自然,露出四颗虎牙来。
“他入学。我求职。”
少秋只知道点头,看都没看清,美女老师就这么走了。
他还埋怨,还去责怪亚父。
“我刚才这个样子!你怎么就把我的手送上去了……你……亚父,她不会责怪我吧?”
伍德用义肢敲着少秋的脑门。
“她不在乎。”
少秋:“真的吗?!”
伍德:“她真的不在乎。”
少秋惴惴不安:“你没骗我吧?”
伍德笑嘻嘻地骂道。
“你真像你爹呀。小王八蛋……”
少秋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又有一种难言的倔强,是羞愧与自卑,是不甘心与不服气。
“我……”
伍德踩灭烟头,看着黄昏时分,忽明忽暗的星星,正如逝去的伙伴,在天上看着他一样。
“照你所说,你要驯服女人,那也需要鞭子,像对付野兽一样,不论是工作时,还是休息时,甚至起床也要用鞭子。”
唐少秋听着,不光是脖子红了,胸口也红了。
“亚父,不对的……不可以这样。”
伍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秋:“亚父请不要笑话我。”
伍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秋:“好吧……你先笑一会。”
伍德拍着小老弟的肩,或者叫【义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