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乃横谷寨老猎夫对叶念安的告诫。
春天行猎,要有取舍。春乃禽兽繁殖,农作生长获取之季,上古祖先就很重视自然界的生存方式。已妊娠受孕的动物,皆不在猎杀范围内,只取践踏庄稼粮食的禽兽。
冬天万物休眠,不用区分,皆可猎取。入冬前,万兽冬眠,百姓囤粮,一切遵循“顺天则时”的原则。
古有记载:“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鸠化为鹰,然后罻罗。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田”。
这正是说,行事要讲究顺应天时节令,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上天都有安排。
叶念安阻止元侃不要射杀花斑母虎也正是应春授振旅,祭祀社典,祖辈忌讳猎杀怀胎禽兽,亵渎神灵。
元侃春猎出师告捷,提前带着猎物满载而归。襄王府前’咚咚咚咚‘鼓声震响,惊天动地。
元侃看着十余随从,吃力扛着五花大绑的棕熊进了襄王府,满心欢喜。简单一番梳洗后,便靠在内堂休息。
没多会儿,府内掌事笑盈盈地跨进门,躬身一揖道:“三皇子,您猎回的棕熊体态浑圆,肉肥脂厚,四张熊掌硕大无比。老奴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真的棕熊,三皇子驯服的定是那弦月山的熊王呀!”
兀自思索心事的元侃,听掌事这通夸赞也没有去接话的意思。
“老奴从它身上取下了一样东西,想着三皇子一定十分欢喜!”
说罢,一合掌,两个家丁正举起油腻反光的双手端过食盒走进门来。元侃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斜了眼食盒,却不料如中了定身术一般,再也移不开来。
“这……是熊白?”元侃口中吐出难以置信的两个字。
“正是。”
“好哇!”元侃一拍大腿嚯地跃起身,“备辇!”
熊白,乃熊背脂肪,色白如玉,味甚佳。寒月则有,夏日则无,是一种极为难得的美味。
只有熊在冬眠的时候,身上才有熊白,即使贵为天子,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吃了个遍,熊白也是到了天上也难觅难寻的人间珍馐。
此回春猎虽仅有若干心腹大臣从驾,武士护卫人员灵活精干,叶念安凭着自己出色的体能胆略,骑射技能以及心理素质,在随行一干人中脱颖而出。
特别是在弦月山山腰处,元侃与叶念安‘弓不虚发、箭不妄中’的默契配合,极其传神的双人骑猎,将棕熊这般庞然大物当场击毙。
其周身散逸出来的大将之风,不仅得到随猎侍卫官兵的褒赞,更将其骁勇善战、从容不若的猎场风范带进了汴梁城间。
一日光景,叶念安在城中声望斗然而升。
春光落下,夜色如墨,纵然廊间燃着数根蜡烛,院里树林依旧浸染在一片阴暗漆黑里,几不可辩。
石栏边白日间狠狠抽出的几根嫩绿枝条,虽吸引了无数路经于此的注目眼光。
只是,在灼灼日光下散出的那抹春之绿色,此时已隐在暗暗夜色下淡然无光,煞去了大片风景。
赵匡义缓步行至坐辇前,重重一屁股,只挤出简单三字:“垂拱殿。”之后便紧闭起双眼,不再说话。
晚饭后,王继恩已进来多次传话,枢密院张院使早在垂拱殿候驾多时。赵匡义见张逊没有退去的意思,推脱不得就只能去走一趟。
果然,张逊早已等在垂拱殿堂前,见御辇缓缓趋近,便扯拉了下身上衣裳,跪在白玉甬道旁朗声道:“臣张逊接驾!”
赵匡义缓缓睁眼,扬了扬手臂道:“起来吧,里面说话!”
说罢下辇,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径直而入。大步穿过正殿,走进回廊最靠西头的一个偏殿,扶着一张雕龙高椅坐了下去。
殿外几个宦官举着手中蜡烛,燃起殿内两截巨烛。霎时间,亮如白昼,将殿内每个细微角落都照得真真切切。
张逊一路细步紧跟,双膝伏地而下,重重行了一个揖拜大礼。
“说吧!何事不能过夜?”赵匡义说这句话时,仍然微闭了双眼,隐隐透出一抹不耐烦。
“前几日早朝,微臣在禁宫门外听贾义堂说起,寇大夫欲随三皇子同去春猎。不知陛下可知此事?”张逊语气有些焦急,也有些犹豫。
“哦?一帮男人胡拉闲扯的说话,张院使也当真么?”赵匡义的这句反问推到张逊嘴边,竟让他哑然失声。
“臣…自然不信。可是,今天三皇子府中鼓声雷鸣,一派热闹场面。臣才知道原是三皇子春猎回来,宰获了一头山间熊王……”
“卿在此恭候到这么晚,只是想告诉朕自己儿子有多厉害么?”赵匡义终于睁圆了眼睛,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还没说完的张逊。
“陛下不要误会!臣只是觉着三皇子一身本事,是陛下的好儿子,也是大宋不久于将来的好太子。”张逊幽幽话语间塞满了敌意,也塞满了挑衅。
雕龙高椅上,赵匡义直直看着张逊,良久,笑了。
在张逊看来,寇隼虽已回朝,可前几天在禁宫空地前贾义堂演的那出戏,又将寇隼推到了朝堂边缘。
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不过是观望寇隼对春猎一事的看法走向。却不料,一向清高的寇大夫竟真赴命而去。
更何况,再经了弦月山上险象环生后的返道下坡,似有一点儿功高盖主的意味,此事已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
寇隼,寇大夫,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
如此想着,张逊低首浮起一个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笑容。
书案上茶香余绕,殿堂内烛光烁烁,不多一会儿,殿外小跑进来一个年轻宦官,跪地一揖,脆声奏道:“陛下,寇大夫觐见!”
赵匡义嘴角微一抽动,向后靠直椅背,点头道:“传!”
不刻,寇隼提着一个木盒碎步而入。见着赵匡义的正脸后,伏地跪揖。
两米相隔的张逊,身体微微抖瑟,心中早已狠狠骂开。
时隔一年,上是天子,下是政敌,君臣三人于垂拱殿内各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