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之后,李驷又追了老和尚三天。雨也下了三天,最终,他在武当山下拦住了老和尚。
这次他应该是先到了一步,武当山上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和尚空着手,正准备向着那山上走去,直到李驷站在了他的面前。
“难得,此番你比以往来得快了不少。”老和尚轻笑着眯着眼睛,看着李驷说道。
他胸口上的伤是还没有好,内气也难掩还有些浮躁,看来上一次奇怪老人着实给他留下了不轻的伤势。
“嗯。”李驷握着剑轻轻地应了一声,雨滴从他的发鬓滑落,让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一些狼狈。
朽木剑上,水珠细碎,使得这把青黑色的剑比之以往更加暗沉了一分。
“那你是做好打算了吗?”老和尚看着李驷问道,嘴角的笑意不去,双手合十竖在身前。
“可是准备在这里与我真正的打杀一番?”
“嗯。”李驷再一次轻浅地应道,显然已经是做好了决断。
“那还真是可惜。”老和尚像是无奈地撇了撇自己的头:“老衲本来还不想这么早杀了你的。”
“或许是我杀了你呢?”李驷终于不再只是应话了,而是抬起了头来,透过从天中落下的雨水看向了老和尚问道。
老和尚古怪地看了李驷一眼,回了一句。
“你觉得你能杀了我吗?”
李驷的武功,他应当可以说是最了解的了。两人若是真的交手的话,他自认为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取胜,所以他不知道李驷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能。”对于老和尚的疑问,李驷只是平淡地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李驷对老和尚还是抱有着一丝希望的,因为自从老和尚从闽江离开以后,还没有滥杀过性命。圆解是自己求死的,兵部尚书刘翰行本身就是个朝堂败类。所以在李驷看来,老和尚或许还残留着一丝人性。
但是当奇怪老人被杀死了之后,他所怀着的这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了。
他知道,他和老和尚之间已经不可能有一个善了了。
眼下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一生一死。
“如此。”老和尚狞笑了一下:“那就让我看看你凭什么杀了我吧。”
话音落下,风雨破开,一尊金身大佛出现在了武当山的山脚之下,撑天立地,裹挟着万丈金光,倾倒了山林。
“嗯!?”武当山中,正在打坐的武当掌门张长臣突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侧目看向了山下,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一股浩瀚威势,心悸不已。
他应当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随后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言辞微苦地说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不止是张长臣,几乎是武当山的所有弟子,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漫天而来的余威。
他们脸色苍白地聚集了起来,直到张长臣从自己的屋中走了出来,对着一众弟子说道。
“走吧,随我下山看看。”
众弟子们才面面相觑,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跟上了张长臣。
而此时,武当山的山外,尚还是层云无数。
山脚下,李驷看着面前老和尚,感受着那回荡在天地之间的内气,没有作声。
直到过了片刻,那金身巨佛睁开了眼睛,他是才低下了自己的头来,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根细若毫毛的银针。
接着,几乎没有多做犹豫,他就将这枚银针刺进了自己的脖颈里。
“刺!”
随着一声入肉的声音响起,银针刺入的地方青筋盘踞,李驷的呼吸似乎是也粗重了几分。他的血液飞速的流动着,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使得他的皮肤间在一瞬间也带上一层浅浅的血色。
就像是许久之前说的那样,李驷会的武功不多,一共就只有四种:一套内功心法,一套轻功步数,一道暗器打穴,一套空手取物。
而在那一套暗器打穴的功法里,他主学的也不是暗器,而是穴位经络之说。在其中的一页篇章上,有一套银针刺穴的法门,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手,一个以命搏命的后手。
此事李驷从前没有对老和尚提起过,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说,却没想到,他最终会将这招用在老和尚的身上。
老和尚看着李驷莫名的举动,先是愣一下。
随后,他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惊骇了起来。
因为在他的眼中,李驷身上的内气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着。从不如他,到可以与他比肩,再到压过了他,直至最后,上升到了一个连他都忍不住为之心惊肉跳的地步。
而这一个过程,从头至尾就只用了几息的时间而已,李驷也是始终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你做了什么?”老和尚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驷,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能够感觉得到,此时李驷的身体中正压抑着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内气,仿佛是一只洪荒巨兽将要脱笼而出一般,随时随地准备择人而噬。
他说不出来,这到底是李驷原本内气的几倍,十倍,数十倍,还是说近百倍?
这已经不再是人间的威势了,而是一种恍若天威一般的气魄,叫人有一种好似随时都会在其中泯去的错觉。
可李驷却没有回答和尚的问题,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向后退了半步,艰涩地开口说道。
“这一针,取我一百年命数,还你三十载恩情。”
说着,他俯下了自己的身子,将朽木剑收拢在了自己的腰间,手掌虚握在剑柄上。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用一百年的受命换了这一剑,还恩的杀人剑。
由身中溢流出来的内气鼓动着他的衣袍。
几乎像是水流一般凝实的劲力扭曲着空气,汽化了他身周所有的雨水,使之化作了一缕缕白雾拖曳在他的身后。
从脖颈处蔓延开来的青筋逐渐攀附到了他的脸上,使得他的模样看起来不人不鬼,如是一只邪魔妖物,面目赤红。
以张长臣为首的武当众人从山上走了下来,看到了这一幕,也纷纷呆立在了那里。
李驷他们自是认识的,他们不认识的,是那如是一柄利剑一般,冲入了天中的浩荡之气。
“和尚。”李驷微低着头,再一次开口说道,汽化的白雾从他的口中溢出,将他的面貌半遮半掩。
“这一剑,你接好了······”
一语言毕,他的手终于握在了剑柄上。
霎时间,风雨失声,天光无色,山林间恍若万籁俱静,再无一物。
直至李驷将手中的剑拔出了些许,那一声出鞘的轻响才打破了寂静,清晰地落在了众人的耳朵里。
好似天地之间从未有一个如此清晰的声音,伴随着的,是那破开了行云的恢弘内气,和冥冥之中的天顶梵音。
“砰!”方圆百丈的地面皆向下塌陷了一寸,老和尚难以动弹的站在那,身后佛影明灭不定。
而李驷手中的朽木,也终是完全拔了出来。
“和尚!!!”这时,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李驷突然大吼了一声。
只见他的双目赤红,滚烫的劲气在其中烧出了缕缕薄雾,飘散在了卷开的风里。
“此去路遥,一路走好!!!”他如是喝道,挥出了他手中那柄百年之剑。
下一刻,天中云雨四散,山下木林倾翻,左右江川横断,上下天地两岸。
······
此剑荡去恩仇泯,层云破晓天未明。
可能再问往生经,野鬼若何不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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