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天宝十一年八月初五。
安禄山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卧倒在帅帐之中呼呼大睡。
突然,账外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厽厼
安禄山顿时惊醒,顺手一摸,顿时就是一身冷汗。
随身的佩刀,不翼而飞!
安禄山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将近二十年,很多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比如佩刀从不离身,即便睡觉,也要压在枕头下面,刀柄向外,就在顺手的位置,一旦有变,能够保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抽刀而出,即便今天乃是醉酒,就这么趴在桌案之上,他的佩刀也一直放在手边上……
现在,怎么没了?
“李猪儿,李猪儿!?人呢!?”
安禄山暴怒之中,帅帐的门帘一挑,三人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大营的骚乱之声清晰可闻……
“节帅!”
“主子!”
“父……父亲!”
来人,却是高尚高军师、李猪儿,以及安禄山的二子,安庆绪,在嫡长子安庆宗被斩首在长安城之后,他正是安禄山所有子女之中最大的那一个……
安禄山根本没搭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当先进入帅帐的高尚高军师,却一伸手,指向李猪儿。
“刀来!”
他的佩刀,正在李猪儿的手上。
李猪儿闻言赶紧上前,双手捧着带鞘的佩刀,一边上前还一边解释呢,“主子,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您保养佩刀了,今天您又醉了,我就趁着您休息的时候拿出去磨磨……” 阅笔趣 yuebiqu.com 厺厽
安禄山没搭理他,仅仅将右手伸向李猪儿,等着他将佩刀送到手上,双眼,却一直紧紧盯着高尚。
“外面怎么回事?”
“有人作乱!”高尚高军师满脸汗水,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
“谁?”
高尚突然笑了,嘴角上扯,却毫无笑意,双眼原睁,满是兴奋,一个字出口:
“我!”
安禄山大惊之后,还没开口,腹部就突然就是一阵剧痛。
低头。
一柄短刀,就铜在小腹之上,直没刀柄!
抬眼。
正是李猪儿!
安禄山勃然大怒,一脚就将李猪儿踹出去一溜滚。
也是他积威日久,李猪儿一刀得手之后,愣是握不住短刀刀柄,被一脚踹出去,双手不自觉的松开,竟然将短刀就留在了安禄山的小腹之上。
安禄山踹飞了李猪儿,单手扶住短刀刀柄,疼得汗如雨下,一时不慎,竟然重新跌坐回座,扰动伤口,疼得他脸都白了。
“为什么?”
这句话,不是问李猪儿为啥要动手杀他,而是问高尚,安禄山即便突然遭遇刺杀,动手的还是自己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李猪儿,却也知道这件事的儿,必然是高尚从中做主,要不然的话,借给李猪儿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结果,高尚还没有开口,李猪儿倒是先说话了。
安禄山积威日久,即便李猪儿亲手“弑主”,也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勇气”,就算是一击得手,却也显得那么心虚,听了安禄山开口发问,他都没反应过来不是问他……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李猪儿一指自己的脸,恐惧之中夹杂着一种快意,最关键的,一张大胖脸上,血痕交错,那是鞭子抽的,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鲜血淋漓。
李猪儿对安禄山开口,声音之中满是愤恨。
“是,你是救过我一命!
可那又如何!?
那天在汜水城外,要不是我一把将你推开,你还有命在吗!?
这么说,也是我救了你一命!
一命抵一命!
这样来说,救命之恩,我已经还给你了!”
李猪儿越说越是激动,满脸都是愤恨。
“刨除救命之恩以外,我是如何对你的?
自宫随行侍奉!
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李猪儿手指着脸上的伤痕,恨恨说道:
“非打即骂!
自从那天大军败于汜水关外,你都开始用鞭子抽了!
这条伤,是那天你鞭打高军师,我上前阻拦,你抽的!
这条,是那天你喝多了,我劝你少喝,你抽的!
这条,是昨天我倒酒稍慢,你发火抽的!
这条!”
李猪儿手指着脸上最后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说道:
“这条,是今天你喝多了,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反手就给了我一鞭子,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为啥抽我!
不想造反!?
后悔了!?
还是埋怨全军不能攻下谢三郎守卫的汜水关!?
不管你哪里来的怒气,你抽我干什么!?
就这,你还敢问我为什么!?”
李猪儿一脸恨恨。
“我他么怕你哪天喝多了,接着拿我撒气,鞭子抽一下倒还好说,我就怕你反手给我一刀!”
“所以,我,李猪儿,先下手为强吧!”
李猪儿满脸报复得逞的快意,说完之后,双眼紧紧盯着安禄山,就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惊慌、愤怒等等情绪,仿佛能够看到他七情上脸,才是李猪儿最大的成功,甚至比亲手捅了安禄山一刀还痛快!
可惜,他失望了。
安禄山一脸平静。
他根本不在意李猪儿,也不在意李猪儿所说的一切,什么脸上的鞭子什么非打即骂,不过是“恶奴背主”,找那么多的借口干啥?被李猪儿捅了一刀,不过是他安禄山眼瞎信错了人而已……
安禄山甚至都没看李猪儿一眼,双眼还是死死盯着高尚高军师,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为什么?”
这一回,问得更清楚了一些。
“大营铁骑三万,幽州兵甲无数,自问,只有安某能够统领无碍,换了另外一个任何人,都难以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你是全军军师,自然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我也知道,你是弥勒教的教主,你我之间,早晚要做过一场……
安某曾经私下想过,总觉得即便你我刀兵相见,却无论符合也要等到安某攻破长安,至少也得等到大军占据洛阳、能够跟大唐东西分治才行……
如今,汜水关却还未攻破……
你就动手?
你就不怕幽州军分崩离析吗?”
高尚听了,也是一声长叹,确实是他出面串联,这才组织起来这一场刺杀,成功地将安禄山一刀捅到在地,他知道安禄山知道是他做的,所以在安禄山开口发问的时候,压根就没想着藏着掖着……
“节帅,如果有办法的话,高某又怎么会伤害你这个教中的左护法?
你刚才说,你我之间,必然要做过一场……
其实,在七月二十九兵败汜水之前,并不一定这样,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按照高某最开始的想法,我弥勒教上上下下,一定要辅佐你成功,不但要攻破汜水,还要攻破洛阳、攻破长安,如果可能的话,高某诚心实意地希望,你安禄山能坐上太极殿上的那一把龙椅。
厽厼。至于我弥勒教,本身就是教派,要那么多世俗的权利有什么用?
真等到你安禄山改朝换代之后,给我弥勒教一个‘国教’的头衔,让咱们的教众能够公开传教、信教,也就是了……
这,便是高某心目之中的‘地上佛国’!
当然,为了保证我弥勒教在传教过程中不受其他宗教的影响,高某人也要向你这个新皇帝讨要一个‘国师’的头衔……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高尚说到这里,也说激动了。
“故此,我弥勒教对你安禄山全力支持!
教中军师严庄严夫子,为你出谋划策,不但炸毁了长安武库,还在灞水码头一把大火烧毁了漕粮五万万石,要不然的话,你以为如今挡在幽州军面前的,仅仅是谢三郎麾下的三千淮南铁甲么?天子十二卫为什么不出动?还不是因为粮草、器械不足,逼得他们不得不驻守在长安城不得轻出……
为了在你举兵之前,尽可能地消耗大唐的战争潜力,严庄严夫子亲赴长安城谋划此事,虽然一战功成,却也将我弥勒教在长安城中的势力,被一扫而空,就连严庄严夫子本人,也失陷在长安城中,到了现在还生死不知……
教中右护法史思明,二十年前就投身幽州军中,就一直在你之下统军,为你拼杀,塞外战场之上且不必多说了,就是开元二十三年,谢三郎非要杀你,拎着横刀都追到黄河之中了,要不是史思明在船上连放三箭,射穿了谢三郎的肩头,你安禄山还有命去做幽州节度使吗?
至于我这个教主,也为你举兵造反一事,也是竭尽全力地支持,不但亲自出面做了这个全军的军师,更是传令塞外,将散落在塞外的我弥勒教信众组织到了一起,跟着你一同举兵反唐……
谢三郎狠毒,一举炸毁了汜水县城,跟汜水县城一同上天的,是大军的前锋,那可都是高某人从塞外召唤而来的胡人,那可都是我弥勒教的忠诚信众!
五千人,一举灰飞烟灭,高某这个弥勒教的教主,对你这个全军统帅说过一句怨言没有?
没有!
不但没有,还尽心竭力地帮你安禄山出谋划策!
谢三郎狡诈,高某每一次出谋划策都效果不好……
但是,你安禄山身为大军统帅,总不能将攻不下汜水关的责任全都安在我的头上吧?”
高尚也是委屈了不少日子了,竟然越说越是激动。
“好,就算这样,高某也能忍!
谁让高某乃是全军军师,技不如人,被谢三郎牵着鼻子走,我无话可说!
只要是你这个全军主帅能够带着幽州军,帮助弥勒教建立地上佛国,再大的委屈,高某这个弥勒教的教主,也都认了!
但是!”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高尚一声“但是”,咬着牙喷出来的。
“七月二十九,兵败汜水关,你安禄山不说重整兵马,却只是在帅账之内饮酒!
高某得了河北蔡希德的通禀,知道他已经廓清河北地面,本想以此为契机来提升全军士气,前来禀告的时候,你安禄山干什么来着?管我要大象跳舞!?
你疯了!?
好,我就当做是你说的酒话,不跟你一般见识……
后来你还敢用鞭子抽我!?
高某乃是弥勒教教主,就算日后你真坐了龙庭,高某也是一国国师,不是你家的仆从,你抽我,你配吗?
最关键的,你安禄山竟然说‘地上佛国’乃是妄想!?”
高尚说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变得冰冷异常。
“酒后乱言,说的,却是真心话!”
高尚冷冷地盯着安禄山,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安禄山,根本不相信我弥勒教的地上佛国!”
随即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已经说明白了为何要串联刀兵、捅死安禄山了。
“故此,我弥勒教决定,不再与你安禄山合作!”
安禄山闻言就是一声嗤笑,好像牵动了伤口,随即变成闷哼,再次开口,虽然难掩受伤之后的疼痛,言语之中却包含揶揄。
“不再与我合作?
哈……
能够统领幽州军与谢三郎相抗一二的,舍我其谁!?
杀了我,幽州军必然分崩离析!
你与谁合作去,史思明,蔡希德?还是他?”
安禄山说着,抬手一指高尚身边的安庆绪。
那是安禄山的二儿子,自从安庆宗被斩在长安城中,他乃是安禄山所有子女之中最为年长的,不过,安禄山压根就看不上自己这个儿子,别说什么勇气担当之类的了,就连最基本的,说话都说不利落,为人更是懦弱至极,至少在安禄山面前,连开口都不敢。
今天,这个安禄山一直看不上的儿子,却跟李猪儿一起,突然出现在高尚的身边,不用问,必然也深度参与了高尚的“作乱”。
甚至安禄山已经猜测出两人之间的交易内容——经过和安禄山之间的合作,高尚这个弥勒教教主已经看清楚了,如果真的要建立地上佛国,必须要以弥勒教为主导,而不能以幽州军为主导,所以,他杀了安禄山,不过,即便以弥勒教为主导的话,也需要幽州军作为支撑,为了稳定安禄山身死之后的幽州军,高尚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明面上统领幽州军,实际上是弥勒教的傀儡,这个人选,高尚就选择了安庆绪,一来他是安禄山最为年长的儿子,二来他生性懦弱好控制。
至于安庆绪为什么答应高尚来做这个傀儡……
“父……父王……”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懦弱的安庆绪竟然主动开口了……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