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小心!”
一片混乱之中,竟然是李猪儿当先反应了过来。
投枪快如闪电,已经到了眼前!
根本来不及躲避,安禄山大惊之下,竟然双手同时握住了横刀的刀柄,高举过顶,仿佛要奋力劈砍,以期劈歪投枪,搏一线生机。
不过,投枪势大力沉,安禄山仓促应战之下,谁都知道,根本难以保证一举成功。
眼看着安禄山就要被投枪射中,李猪儿大急之下,突然急中生智。
猛然间一抖手中的缰绳!
安禄山胯下的战马,乃是从幽州军马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宝马良驹,训练得最是精良。
猛抖缰绳,这在平日中的训练之中,是在给战马一个信号,让它人力而起,以此来衬托马上骑士的雄壮威武……
如今,李猪儿猛抖缰绳,却不是为了显现安禄山的马上雄姿,而是为了救命!
战马条件反射一般人立而起。
投枪已然到了眼前!
“噗!”
血花崩现!
牛佐投枪,正中战马胸口!
“唏律律……”
战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马背之上的安禄山,被甩出去一溜滚去,灰头土脸的,纵然狼狈,却也捡回了一条性命!
李猪儿赶紧上前,将自己的战马牵给安禄山,想都没想直接就爬在了地上,让安禄山上马。
即便这样,安禄山踩在李猪儿的后背之上,也是连连跨了两回腿,这才算是坐上了战马。
众人见安禄山没事,这才勉强长松了一口气。
“撤!快撤!”
高尚厉声高喝!
八百轻骑如今狼狈不堪。
淮南军士突然从地底现身,分布在八百骑兵的前后左右,手中投枪、箭矢,不要钱地一般砸下去,给安禄山麾下的叛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事出突然,谁能想到淮南军通过地道,突然在自己的左右,根本来不及防御,再加上刚刚一接战,安禄山这个实质上的主心骨就险象环生,八百轻骑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防御……
现在好了,安禄山虽然狼狈,但是在成功化解了骤然遇袭的危险之后,第一时间就重新上马,让八百轻骑就看到了他那肥胖的身影,这对稳定士气有着极强的效果。
随后军师高尚直接下令后撤,更是给他们指明了行动的方向。
不得不说,这一次安禄山带到汜水关前的这八百幽州轻骑,都是从幽州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平复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前队变后队,后队变成了前队,保护着安禄山、高尚等一群人,迅速后撤。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第一轮的骤然遇袭之中,他们也损失惨重,足足有一百多骑兵,由于站位靠外,在淮南军的第一轮攻击之中,或死或伤……
此时的安禄山,根本顾不上心疼自己麾下的损失,一个劲催促“快走”……
结果……
“轰隆”一声巨响,当先向后的骑士,竟然连人带马,消失在地面之上!
安禄山都快疯了。
那本是他们来时的道路,刚才八百骑士人人走过,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现在要撤退了,竟然出现了问题,他就不信谢三郎麾下淮南军的本事能有这么大,在自己和谢三郎骂阵的这么点功夫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出来一个陷阱!
“这必然是有人提前挖好了地道,用硬木支撑上面的土层,等咱们通过之后撤去硬木,来的时候没事,走的时候是陷阱!
淮南有玩土的高人!”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安禄山狠狠瞪了高尚一眼,现在是该你帮着分析这个的时候吗?
“冲!三十人一排,一排一排地往回冲!”
安禄山直接下令!
现在不是分析局势为什么变得这么坏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这样局势的问题。
安禄山在幽州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一点——该决断的时候,心得狠!
开元二十二年,他心狠,以幽州兵马使的身份,得到张守珪的支持,带着四万大军出塞作战,一路突飞猛进,一头撞入了胡人的包围圈,心不狠?心不狠的话也不能让身边的曳落河大肆砍杀挡路的唐军将士!要是没有这种狠心,他安禄山当年就死在了塞外!
天宝十一载,他心狠,暗中联络胡人在塞外造成“不稳”的局面,他授天子令出征,将河东、幽州两地不服他管理的大唐兵将,直接送到了胡人的屠刀之下,心不狠?心不狠的话也不能早早跟严庄严夫子做出这样的谋划,要是没有这种狠心,哪里来的十万兵将跟着他安禄山造反,又如何兵不血刃地突破整个河北地走到汜水关前?
现在,又该他安禄山心狠了!
“冲!就算拿人命去垫,也要给我垫出来一条道路!”
今天安禄山所携带的八百轻骑,大部分都是曳落河,别看他们仗着“亲军”身份跟安禄山没大没小的,但是到了真需要拼命的时刻,都没有丝毫犹豫。
安禄山刚刚下令,第一排骑兵已经启动了胯下的战马。
他们本来站在阵型的最后,在面对汜水关的时候,那里本来是最为安全的位置,现在他们要撤回大营,他们这一排骑士,就成了直面唐军陷阱的第一排,听令之后,直接催动战马奔腾,初始还略有混乱,等到几个弹指之后,竟然跑得如同刀砍斧剁一般整齐。
说是后撤,其实正在直面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陷阱!
“轰隆!”
一声巨响!
左边十余名骑士,猛然间陷入了突然出现的地道之中,惨叫、闷哼响成一片。
右边剩余的骑士,连转头看一眼都没有,依旧向前!
“跟上!”
安禄山一声令下,第二排骑士,调整阵型,顺着第一排骑士闯出来的生路,跟了上去,不用他再次开口,第三排骑士,又是三十人,跟着第二排骑士就冲了过去……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每一声爆响,安禄山的嘴角都是一抽抽。
汜水关外里许地面,仿佛在这一瞬间化身成了一种什么上古怪兽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张开大嘴,一嘴下去,就有十多名曳落河葬身其中,心疼得安禄山两眼通红,一只手紧紧攥在横刀的刀柄之上,吱吱作响。
三十名曳落河一排,短短的片刻之间,已经冲出去六排,前面三排早就伤亡殆尽,后面三排骑士,也出现了大量的死伤……
足足一百八十名安禄山最为信重的亲军,死伤过半!
要是往日,就算平灭塞外一个小部族,都难以造成这样的伤亡!
到了现在,愣是没有闯出来一条安全回营的道路!
与此同时,藏身于地道之中的淮南军,依旧继续着他们的进攻。
淮南军这一次的战斗,简直让安禄山等人大看眼界,他们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草原之上的狼群,凶狠狡诈,耐心极佳,不求一举歼敌,只求不断伤害,出手见血即可,然后就在你的身边打转,让你没时间处理伤势,不断的失血,直到最后体力不支,他们才会冲上来给你致命一击。
淮南军就是这样,三五成群,神出鬼没,倏忽而左,瞬间而右,现身之后,投枪弓箭,打完就跑,瞬间再次隐没与地道之中,根本不管对安禄山的八百骑兵造成了多少伤害。
但越是这样,带给八百轻骑的伤害就越大。
安禄山在骤然遇袭之后,在度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开始正式指挥,将八百骑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安禄山自身指挥,一方面保护自身,另一方面用人命开拓道路,至于另外一部分,三百骑,被他安排在了四周,以手上骑弓压制突然出现的淮南军士。
当然了,所谓压制,效果很差,淮南军士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外围的骑兵才刚刚发现,还没等射出手上的羽箭呢,对方人影都没了,却甩过来一柄投枪……
也有胡人骑兵实在受不了这种窝囊,只要看见了淮南军士现身,便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淮南军士连看都看他一眼,因为胡人骑兵纵马冲锋,还没冲出去三步呢,轰隆一声,掉地道里面了……
说实话,与其说外围的三百骑兵在“压制”淮南军士的进攻,不如说他们用自己和战马的血肉,为安禄山等人营造出来一道安全屏障而已。
不过,这道“安全屏障”存在的时间也长不到哪去了……
结阵不过片刻,对淮南军士的伤害却微乎其微,三百骑兵几乎人人带伤!
照这么下去……
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安禄山这八百骑兵,被淮南军用地道围在了中心,逃生的道路根本看不见,要不然的话,换成塞外那种开阔的战场,估计这些轻骑早就四散奔逃了……
“再去三排,快!”
眼看着探路的曳落河,不计生死地向前突进,死伤惨重之余竟然仅仅向前推进了不足百丈,尤其看到第四排曳落河,与前面三排曳落河一样全部损失殆尽,安禄山真有点急了。
这他么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惨叫闷哼交相辉映,让安禄山不由得心浮气躁!
他从军多年,被胡人包围过,被唐军包围过,这一次,竟然被地道包围了,还真是头一次!
安禄山第一次知道,原来地道这玩意儿用好了,竟然还能有这种奇效!
“节帅,后面马上就要顶不住了……还请节帅早做决断!”
高尚的声音刚刚想起,安禄山就勃然大怒。
“决断!?怎么决断!?”
三百骑兵在外围“压制”淮南军,留在安禄山身边的骑兵,已经不足五百,为了探路,已经派出去一多半了,剩下的骑兵,也就一百多人而已,还决断!?就这实力还想决断个啥!?投降吗?
高尚被安禄山劈头盖脸地喷了一句,怒色顿时在脸上一闪,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节帅,难道没有注意到,刚刚偷袭你的那位大汉,投掷了一支投枪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高某怀疑,他一直在暗处伺机而动!
节帅,如今您已经派出将近三百曳落河探路,身边力量空虚,如果继续维持下去倒还好说,就怕这三百曳落河也不能探明安全道路,节帅再派人出发,那守卫力量就太薄弱了……”
安禄山已经明白高尚的意思了。
不能等前面曳落河彻底探明安全路线了,要走,就得现在!
要不然的话,等曳落河探明道路,安禄山等人再出发的话,固然能够确定一条安全线路,从心理上来说非常安全,但是,也等于将安禄山本人的撤退路线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那名投枪大汉如果提前一步埋伏的话,李猪儿可不见得还能扯动马缰,让战马替安禄山去死!
可是,现在就动身撤退的话,问题同样很多。
比如,探明的安全路线最多容纳三十骑,一旦四五百轻骑同时行动,难免受地形的限制变成一字长蛇阵,等于增加了敌人的打击面,一定会造成八百轻骑死伤惨重……
再比如,现在终究没有探明一条完全安全的线路,如果现在就出发的话,走到最后,却是一条“断头路”,又当如何?难道还能回头重新选择么?
不过,安禄山仅仅沉吟了几个弹指的时间,就狠狠一咬牙。
心狠!
在自己的安危和八百轻骑死伤惨重之中,他选择了……
“现在就出发!走!”
安禄山一声令下,身边轻骑闻风而动,尤其是负责外围“压制”的那三百轻骑,这半天,光挨揍了,早就憋闷得不行了,现在说是要全军撤退,管他合适不合适呢,只要别继续这么憋屈就行……
可是,淮南军哪里能让他们如愿?
在安禄山下令的一瞬间,也增加了攻击了力度,在纵横相连的地道之中往来奔驰,死死咬住了安禄山轻骑的后队,不但从后面围攻,还有淮南军士仗着地形熟悉,硬生生地跑到安禄山队伍的侧面去强攻,一时之间,简直神出鬼没一般。
也正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给安禄山麾下的八百轻骑,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要是如此发展下去,可能安禄山全军覆没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安禄山终究是命不该绝……
第八排曳落河,在前面七排全部死绝之后,终于冲出了淮南的地道范围。
一开始还不知道,在足足奔行了十余丈之后,再也不见骑兵落马,这才反应了过来。
为首的曳落河差点哭了,回身大叫。
“节帅,这边!”
安禄山等人一见,顿时大喜过望,拼尽全力向前。
淮南军一见安禄山等人终于找打了正确的道路,也不以为甚,在最后一道地道处集中撒下了一番箭雨之后,也就悄然撤走了……
安禄山终于踏上了安全的土地,回头一看,整整八百轻骑,到了现在,所剩不过二百而已,忍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狠狠地憋出来一句。
“这仗,打得……真他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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