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亲眼看见血鲨的冲阵时,王北山等人的心情是压抑和紧张的。
虽说都属于铁山军,也在边境,但是最近这七八年的时间,大的战役是没有的,绝大多数的战斗都是两军的斥候交锋;王北山等嘉兴关的战士几乎都没什么实战的经验,像现在这样以步对骑,亲眼见证骑兵的冲锋,心里的压力是巨大的。
想象一下,一个上千斤重的巨大物体,以高速从远处向你撞来,你是什么感觉?更别提对面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上千骑!
一般来说,以步对骑,都是步兵这边先以箭矢攻击,以长矛和大盾结阵;进攻的骑兵会先绕几圈看看对方的阵型转换速度,找找缺陷和破绽,若是步兵阵型井然有序,转换流畅,为了避免伤亡,大多数时候骑兵这一方并不会冲阵,往往试探几次就会退走。
当然了,若真的到了必须冲阵的时候,只要步兵阵型被冲开,接下来的,基本上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了。
在没有足够的拒马,长矛和大盾的情况下,直面南魏的精锐骑兵血鲨的冲阵,王北山没有丝毫的信心可以挡住,哪怕队伍里加入了上百名身手不错的武者,甚至还有练窍境的高手,他也依然不乐观,直到他看到一个人影越过了防线冲了出去。
“回来!”他高声喊道,以为是哪个愣头青的护卫武者想蛮干。
王北山仔细看了看那道背影,速度太快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出去老远,但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之前在城头上的那个高手。
他之前在城头上最希望的就是这个高手能够留下来,但对方转身就走,没想到此时这位高手竟然会第一个冲上去。
“回来和我们一起啊,傻子!”王北山在心中骂道,同时又十分焦急,他看了看周围,显然许多人都认出了对方。
“是杨大哥!”
“杨兄弟!”
“杨溯!”
许多人还叫出了名字。
如果这个高手被第一时间杀掉,那自己这边本来就低落的士气怕是立马就得崩掉!王北山在心中判断着,但又实在不忍心去责怪杨溯。
杨溯是想逃走的,王北山之前在城头上,从杨溯的眼神里能看出来这一点,他能看出杨溯很挣扎,很犹豫,甚至在最后说出那句‘对不起’时,满脸都是痛苦。
这样一个人,最后还是选择转身回来,和自己这些人一起战斗,王北山可以想象杨溯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能活着,谁愿意去找死?
天云黯淡,夕阳如血,暗沉的天光中,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杨溯就只剩下一道黑影,与此同时,血鲨骑兵的那一线潮也出现了变化。
很明显的提速,举枪,整齐划一的动作,冲天而起的杀气。
“他要怎么做?”王北山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杨大哥......”杜成喜也认出了杨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老天保佑杨大哥没事!”
“这小子......”泰来也认出了杨溯,他是练窍七品的实力,自忖以自己的实力这样子面对骑兵的冲锋,恐怕一个照面就得飞出去,“小心啊......”
双方越来越近,因为天光黯淡,加上距离较远,王北山等人没能看清具体的交手情况,在他们的视线里,就看见了杨溯和为首的一骑撞在了一起。
“啊!”
“艹!”
从王北山等人的视角来看,杨溯劈开了正面的一枪,躲过了另外两枪,但是被旁边刺来的一枪刺中了,然而不等他们开始悲伤或者愤怒,就见杨溯的身体一下子飞了起来,一拳打落了为首那一骑。
“他还在动!”
“他没事!”
“他好像杀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不是头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远处,就像之前在城墙上那样,似乎只要杨溯还活着,还在战斗,众人心中就还有希望!
“他杀了那个头领!”王北山直接高声喊道,声音中有巨大的惊喜,他不想再去仔细地确认或者等待,他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宣布了这个事实,他太需要一个人能站出来鼓舞士气了,而现在,杨溯站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欢呼,当着上千骑兵的面,一个人冲过去,眨眼间就杀掉了对方的头领,这样的事情,实在太震撼人心了,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杨大哥会不会有事?”有人问道。
“不会!他还在战斗!”王北山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现在,轮到我们了!”
前方,血鲨骑兵还在冲来。
“没错,轮到我们了!兄弟们,杀了这帮杂碎!”
“有什么了不起的,杀光他们!”
“杀!”
相比起之前那悲壮的氛围,此时这五百多人,杀气冲天!
王北山欣慰地看了看大家,这才是他想要的士气,他无比感激地看了看前方,此时已经看不到杨溯的身影了,心中暗自祈祷,“要活下啊!”
越来越近,巨大的马蹄声似乎变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看!”有人大声喊着。
血鲨骑兵第一排锋线的后方,有人影被击飞出去,飞得很高,能看出那是一名骑兵。
这个时候能在血鲨阵型中杀人的,除了杨溯,不会有别人了。
杨溯还在战斗!
这一事实再次鼓舞了大家的士气,就像是在这天幕将暗的夜晚,有人举起了火把,将光芒从夜幕中透了出来。
“大家靠在一起!千万不要退!”王北山大声地喊着,其实他也没什么以步对骑的经验,这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杜成喜和另外两名战友一起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他听着如雷一般的马蹄声,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口中下意识地念叨着:“不退不退不退不退不退......”
队伍中也有和他一样在念着‘不退’的战士,他们的父母或者妻儿就在后方,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
退一步,所有人都会死......
距离越来越近,在第一排冲锋的骑兵阵亡率往往最高,有些时候几乎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死亡撞去;但血鲨第一排锋线上的战士无一例外,没有任何迟疑,操纵着战马跃了起来。
他们有人用手中的长枪挑开了前面的拒马,有人用长枪重重地向下刺去。
轰!巨大的冲力一次又一次撞在了王北山等人组成的防线上;锋锐的长矛刺进了战马的身体,鲜血飙出,上千斤的体重带着巨大的惯性,压了下去。
有血肉被挤压的声音,有铁器摩擦的声音,更多的是巨大的撞击声和嚎叫声,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杜成喜在长矛刺入战马的刹那就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手中的战矛被压弯,他双手被磨出了鲜血,但仍然没办法稳住长矛哪怕一瞬。
长矛脱手,杜成喜的身体在向后退,他下意识地单膝跪下,用肩膀去抵住长矛。
咔!大概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巨大的疼痛中,杜成喜倒在了地上,脑海中闪过母亲哭红的双眼还有父亲沉默的面孔......
泰来没有去帮忙握住长矛,他在血鲨冲来的第一时间就扑了出去,一刀砍开刺来的一枪,然后侧身,迈步,下蹲,挥臂。
刷!战马的两只前腿被斩断了,在马背上的骑兵还没落地时,就被泰来一刀斩首。
“妈的,老子也是高手!”他在心中这样想着,但不等他有喘气的机会,下一瞬,一把长枪刺来,泰来来不及爆发窍穴,也来不及躲闪,只能提刀硬拼了一记。
噗!巨大的力道将泰来击飞出去,人在口中,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杨溯此时也已经开始拼命了,封天锁第开了三限,这是他目前能掌握的极限,再多开,除非元战非在他身边,否则他锁不回去,就只能等着爆体而亡。
鲜血与杀戮让杨溯体内的兽性异常活跃,驾驭着兽性,杨溯让自己的速度,力量,爆发,敏锐和反应都提高了一个层次;他仗着有天蚕丝宝甲,对于大多数进攻都不用在意,一次又有一次地杀进人堆中,不杀人,专斩马腿。
血鲨除了第一排的锋线,后面的阵型被杨溯一个人搅乱了大半;也有军中高手下马去追杨溯,但身形不如杨溯灵活,几乎追不上,有个别追上的,不到练窍境,被杨溯一刀解决掉。
此时血鲨已经冲进了王北山等人的阵型中,虽然第一排锋线的冲击力巨大,几乎在瞬间割裂开了王北山等人的阵型,但由于后续的骑兵被杨溯扰乱,没法第一时间对王北山等人的阵型完成更小的切割。
五百多名铁山军和护卫被分成了几个小团体,全都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面对后续冲来的骑兵。
有人被击飞,有人被战马踩踏,有人被长枪贯穿;但也有人用身体主动撞上去,将对方的战马撞停,倒了下来,有人将长矛刺入了骑兵的身体,有人跳跃起来将马背上的骑兵扑倒在地......
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起来,好一会儿才有部分血鲨骑兵从乱战中冲了出来。
一千血鲨骑兵冲进去,锋线拉得不长,主要加强了厚度;本以为只要一次冲锋就能彻底冲散敌人,结果现在只出来了六百多骑,剩下的要么死了,要么就已经下马在后方的战团里战斗。
六百多骑渐渐放慢速度,绕了一个弧线,有些迟疑,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但他们的头领吴华已经被人杀了,现在没有人直接下达命令。
“再冲一次!”有一名都尉喊道。
终究是南魏的精锐骑军,这样的损失和挫折并不能吓倒血鲨,再说吴华被杀,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们需要用敌人的鲜血和死亡来洗刷这份耻辱。
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团,已经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下了马的血鲨战士正在被人围杀;没了骑马带来的巨大冲力,以个体战力而言,有一百多位至少也是破体三次以上的武者加入,王北山这边是占据优势的,继续打下去,或许到最后可以杀光战团中这两百多名血鲨战士。
但有一个前提是不远处那六百多骑不插手!王北山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心中苦涩,他心知肚明,他们已经到了极限,不远处那六百骑只需要再冲一次,他们这边就彻底垮了!
只能到这里了吗.....嗯?
王北山猛得抬头看去,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不远处那六百骑跑去,是杨溯!
杨溯到现在为止其实还没受什么伤,由于天蚕丝宝甲的缘故,他除了大腿上有几处擦伤,其余地方都没伤口;唯一比较重的就是几次撞击伤,之前那个用枪的高手一枪刺在了杨溯的胸膛上,巨大的力道让杨溯的胸骨几乎裂掉,后来又硬抗了几次骑兵的撞击,五脏六腑已经隐隐作痛。
不过杨溯体内现在有血菩提的药力在流淌,将他的伤势恢复了许多,所以杨溯还能战斗很久。
当初在云霆山巅,凌霄大会上,杨溯一个人鏖战群雄,就是靠着体内的药力,熬赢了几十位对手,所以论持久战,宗师以下除了宁沛,杨溯大概已经找不到对手了。
杨溯朝那六百骑跑去,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除了自己,没人能牵制那六百骑,所以他必须站出来。
血菩提再厉害,天蚕丝宝甲再坚固,被一次次重击,杨溯早晚也会受重伤,只要反应慢了,发力弱了,被一枪穿过脑袋也肯定得死,所以杨溯一个人去单挑六百骑的话,如果双方都死战不退,那最后活下来的基本不可能是杨溯。
杨溯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过去,在决定要留下来战斗,转身的那一刻,杨溯就已经将生死放下了。
被铁枪刺过的胸口很痛,但如果今天杨溯逃走了,他觉得自己或许会痛一辈子!
对着不远处那六百骑,杨溯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然后缓缓向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