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仁兄,这位仁兄,小弟鸿胪寺右少卿,今日遇难,还望仁兄撘一把手,救小弟一救,小弟没齿难忘。”
淋淋漓漓的细雨中,一名浑身湿漉漉的从五品官员站在水沟边,早就旱的滴水不剩的水沟中,一辆装满箱子的马车躺在沟里,旁边两辆载人马车一辆坏了轮子歪倒着,一辆还算完好。
马车内坐着官员的家眷和几名贴身仆人,一个个都满脸的惊慌。这名官员则还沉得住气,向迎面赶来的一支车马高声求救着。
“快走,快走。”
车队当头的一辆马车里传来了主人压低嗓子的声音。
赶车的车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主人这是不愿意搭手啊。
也是,都什么时候了?李贼的大军都要追来了,自己逃命还顾不上呢,如何还有闲心来救人?
“驾,驾……”
车夫大声吆喝着,鞭子甩的啪啪响,车马速度不仅没减下,反而更快了。
“这位仁兄,这位仁兄,你不能走啊!”官员大声叫喊着,充满感情的大声叫喊着,却叫不回那逐渐远去的车队。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焦急的声音询问着,上下人等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拒绝搭救他们的人了,一次次鼓起希望,又一次次迎来失望,不仅是眷属下人,就是那官员本身都没心劲了。
“不怕,不怕。咱们回京城。”官员红着一双眼睛发狠道。破罐子就破摔了,既然老朱家无情无义,同僚自私自利,老子就投靠新朝去。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做出如此的选择,或是说不是所有人都向眼前的这这么倒霉。
车马在路上坏了的事儿不稀罕,可马匹受惊,不仅自己拉着马车钻进了水沟里,还把其他马车撞坏,这种倒霉事儿就不多了。
那些车马旦是有损坏的,最多的选择就是直接抛弃,捡一些宝贵的东西带上,便是多余的奴仆也通通抛弃。
“老爷,老爷,带上我吧。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老爷,求求您带上我……”
沿运河路上,一路哭声连天,场景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大帅,这些个做官的?”郑军探马很快就查到了一些个情况,一些个滑头的中低层官员,或是一些倒了霉的官,俨然有向京师‘回流’的势头。
“不管他们,只要把那些个大鱼给盯住就好。”郑芝龙不在乎那些个小官,燕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儿有几千人,他就是想要全盯,那也人手不够不是?
只要把那些个大鱼送到南面就行了,余下的官儿,随他们去。郑芝龙相信回京师的到底会是少数人。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只要踏出了燕京城,再回京城去投降新朝,那感觉就不同了。
白良柱打马奔回了中军,叔父白广恩和马科、唐通正都坐在削平的树墩上等着探报。
“郑芝龙布兵何处?”
“郑芝龙大旗立在平通桥上,全军排成一条直线,东抵香河县城,西抵安平镇。”
平通桥就是沟通运河两侧的一座石桥,东端可去香河县城,西端可抵安平镇。
“这距离可不短。郑芝龙手里拢共才几个人头?就敢如此排兵布阵?”唐通先就叫了道。
这安平镇到香河县城,沿途少说也要有十几里,郑芝龙这兵马分的是够散的。
“可不能小瞧了郑芝龙的兵……”
参加过张秋镇之战的白广恩与马科神色郑重,唐通脸色却还轻松。见二人如此说话,当下就包揽道:“既然如此,这平通桥不若就由俺来打,二位分别从东西两侧包抄,不用强攻香河县跟安平镇,只分出兵马把人看住就好。然后两位只管率军向武清追去。”
“不过……”
话音一转,唐通脸上露出一股玩味的笑。
擒获崇祯帝,他们三人是都不去想了,可是擒获一些随驾的大臣,缴获一些钱财细软,乃至是些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却是肯定的。
白广恩、马科一看唐通竟然主动来接这烫手山芋,无不大喜。见识过郑军枪炮厉害的他们可不想去与郑芝龙死磕硬怼。当下纷纷承诺道:“老哥哥放心,规矩俺们懂。”不仅是缴获上要分润给唐通,就是战功上也要分润给他。
唐通无形中就有种三人之首的感觉,后者追求的也就是这点,因为他的实力在三总兵中是最弱的。
当下满意的笑了。
号角声响起,大顺军分开了军列,大兵一动,声势可不小,立即就被周毅探知,火速报给了郑芝龙。
“唐通?”
这人也是一员老将了,名头也不小,地位也很高。做过宣化总兵、密云总兵、蓟镇总兵等要职。都在京畿周遭,地位远比之前郑芝龙这个闽地总兵要重要,手握兵权,举足轻重。
可要说到他的战绩功勋么,不是郑芝龙看不起他,这次追来的三总兵里,他最瞧不上唐通。
唐通的兵马也是几经遭受创伤后的队伍,虽然只有八千人,却也不尽是老兵。
他在行军路上抓了一些青壮和奴仆,那妇人们自被他拘在后头,男仆就跟被抓的青壮一样,随军劳力之余,现在还要走在军列的最前面。
这些人之后才是唐通的兵,先是新兵,后是骨干老兵,最后是家丁。
这就是眼下时期很多将领的作战方式,跟着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打了十几年仗,明军打着打着,似乎自己也变成流寇了。
举着青色的大顺旗号,唐通大军黑压压的从东岸向平通桥杀来,河西岸则只有千八百人在应负着。
“果然没大炮!”郑芝龙脸上露出笑来,没大炮就好,唐通没大炮,那就该他的大炮发话了。
随着唐通军逐渐靠近来,两军的距离从两里变一里,然后再变作百十丈。
郑军的火炮开火了。
隆隆炮声中,郑芝龙军平通桥阵地上泛起道道白烟,一个个仿佛成年人握紧的拳头似的死心炮弹呼啸而出,朝着对面唐通军飞去。
最前列的替死鬼们还没看清楚郑军的人脸,便遭遇炮击,登时发出一片惊呼。
很多人下意识的就要逃跑,可当前的两个被人群中留作监视的唐通军士兵刀枪齐下,一个脑袋滚地,一个被串了个透心凉,登时吓住了所有人。
实心弹不能爆炸,但却会在地面上翻滚弹跳,这些炮弹在空中原本是看不出轨迹的,但落入人群之后连翻带滚,马上便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色沟槽。
在药粉爆炸所带来的巨大的动量面前,人体就如同豆腐一般脆弱,披再厚的重甲都没用,何况是没有披甲的人呢?
那基本都产生不了伤者——要么没被碰到,一点没事。要么被碰到,那就没命了。
但凡被炮弹沾上一点边,即使没当场毙命,也是缺胳膊少腿的碎骨裂肢之伤,在这个年代就是必死无疑的。人群里的唐通军监兵也不会容忍他们一声声的惨叫,凭白降落士气,立刻就上前补刀,残酷的很。
六门火炮,六发球形弹,一下子就在叛军阵中制造出约三五十人的伤亡——有一些是在慌乱中被推到踩伤的。
但即便如此,也是打乱了唐通军前部的行进。
火炮称为战争之神不是没有来由的,对于传统密集阵列的作战方式,连实心炮弹所能造成的杀伤力,可远比想象中的巨大。
炮击意味着战斗正式的开打。对方数千人的大军显然不会因为遭到一次炮击就承认失败,何况死的还不是他们自己人。原本队形密集,正在缓缓前进的敌军进攻阵列稍稍在原地停了那么一下,随后,就在一阵喧天战鼓和号炮声中,庞大战阵骤然加速,踏着金鼓声快步朝郑芝龙军逼来。
只是快步,而不是奔跑,唐通军还是有些作战经验的。
别看一里地不到的距离很短,你披着甲衣,拿着刀枪跑跑试试?跑到地儿了,也该大口喘气了。
他们只是走得比较快一些,相互之间距离也渐渐拉开一些。
大斑鸠脚铳也开始射击了,还有狙击手,他们瞄准的目标就是唐通军前部人群里的监兵。不求把他们全都打死,但打死一个,前部的松动就也大上一分不是吗?
“呼……”平通桥上,朱纯臣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呼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冷汗连连。但终于能暂时送一口气擦擦汗了。
别看平通桥是郑芝龙将旗所在,这儿只有三千步骑兵,先前一直叫朱纯臣心神不宁,是唯恐战败了,跑都跑不了,现在他能放下一点心了。
那唐通手下军兵虽多,却没有盾车,上下都是血肉之躯,应该是难扛的住郑芝龙军的枪炮的。
“唐通这贼子枉负圣恩,献关降贼,吾恨不能得其肉而食之。安南伯今日若能重创贼军,捷报送到御前,定能叫陛下大喜过望,一扫离京之颓废。”
郑芝龙听了哈哈大笑,“借国公吉言了。唐贼依仗着兵多来攻,今日定让他知晓厉害。”
就在这说话间,六门火炮又一次喷出火焰来,这次就不是实心弹了,而是正中的散弹。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