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导终于讲完了。

    大家都陷入莫名的情绪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胸口发堵，很难受。

    越想越难受。

    在感慨之余，杨峥忽然对生活充满了感激。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银幕初演，就能碰上这么好的角色。

    比起陈思雨的“薇薇”，梁骏的“阿勇”，他的人物要更加出彩。

    薇薇和阿勇从头到尾都是一条直线，小商贩，打工者，即使他们加入反扒队伍了，性格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小商贩还是那么倔强，打工者还是那么平凡，连结局都跟本人的标签一模一样。

    而小刀呢？

    偏执的哥哥。

    叛逆的儿子。

    痞气的混混。

    暴力的反扒队员。

    悲凉的罪犯。

    小刀的个人经历非常复杂，前后的性格也有极大的颠覆，特别是在母亲出事之前、和出事之后，医院之内、和医院之外。

    在医院里，刺头变得温柔了，混混变成孝子了，他这种秉性的转换是自然的，给人的感觉并不突兀。

    参加反扒后，孝子因为仇恨变回偏执狂，喜好暴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老路上，但仍然合情合理，让你挑不出毛病。

    起始，推翻，反转，再回到起点，进入结局。

    小刀的历程有血有肉，可信度很高。

    可信，这是最重要的。

    ——现实题材嘛，你必须得接地气，必须得真实。如果一个角色连你自己都无法相信，那就甭想通过演绎而去打动别人了。创作是源于生活的，“真情实感”胜过一切。

    另外还有一点令杨峥惊喜不已！

    看剧本的架构，自己似乎要单独形成一个片段！

    薇薇、阿勇、小刀，由三个独立的小故事，共同融入老方追凶的主线之内。

    也就是说，杨峥这次不是什么打酱油的死龙套，而是个戏份充足的“大配角”！

    啧啧！

    如此珍贵的机会，简直无法想象！

    入行第四个年头，杨峥才算真正地走上了演绎之路……

    ……

    “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要问吧？现在就可以问了。”袁导说。

    陈思雨性子急，首先开口道：“导演，世界上真有民间反扒这种队伍？”

    “呵呵，那是当然。”

    袁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梁骏，“这一点，小梁可以作证。”

    随后，举座皆惊！

    只见梁骏咬着嘴唇，涩声道：“我，就是来自反扒联盟的……”

    啊？

    什么？！

    听完他的话，张元启老师、陈思雨，包括杨峥都呆住了。

    杨峥心思转换，接着恍然大悟——哥们儿猜得没错，梁骏果然有特别的地方！演一个普通人物而已，那么多形象接近的，袁导凭什么非得找他？

    ——梁骏是事件的亲历者，这才是真相！

    陈思雨有些结巴：“梁哥，咳咳，您，真的……”

    梁骏道：“如假包换！过去我的联盟叫做‘龙之刃’，我曾经抓过三年小偷！一些相熟的队伍还有很多了，比如‘都市猎人’，‘龙组传说’，‘利剑营’……”

    龙之刃？

    都市猎人？

    龙组传说？

    这些名字画风搞笑，但传进耳朵里，杨峥却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在那其中，必然满目血泪。

    “你们龙之刃……参加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张元启插话道。

    “噢，司机、售货员、家庭妇女、上班族、武术爱好者、退役运动员、包括身价千万的公司大老板，各式各样的人全有，鼎盛阶段达到了两百多号。”

    “哎呦，真了不得。”

    “袁导演说得没错，我们对扒手深恶痛绝，大部分都是真正受过侵害的，有的还特别特别惨！记得我的一个朋友，他的父亲就因为医药费被偷，从楼上跳了下去！”

    呃？

    大家齐齐变色。

    其实，真正血淋淋的现实，远比故事要可怕！

    “您这个本子，一定借鉴过小梁的经历吧？”

    张元启转脸看向袁导演。

    袁野点头：“嗯，比如‘薇薇’拼死护着房租钱，被打断了一条腿。这个是真人真事儿。”

    张元启：“……”

    老张随即闭紧嘴巴，默然无声。

    几万块钱对于富豪们来说，或许只是一顿娱乐的消费。可对一些贫苦家庭而言，那就是生命！就是全部的希望！值得用一切捍卫……

    “您拢共抓过多少扒手呀？”陈思雨又道。

    梁骏想了想：“记不清楚了，几十个人应该有。”

    “您能给我们讲讲细节吗？越细越好！”

    “当然可以了。”

    ——陈思雨看似线条很粗，其实却极其聪慧。

    大家打算扮演反扒者，就一定得了解行动流程。如果没有这方面的基础，那表演就是不成立的，因为你不能通过想象来塑造生活。

    梁骏喝了口水，开始慢慢讲述。

    抓捕要避免单独行动，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梁骏他们“出街干活”，身边通常都有四到六个伙伴。

    有的负责指挥，有的负责稳住失主，有的负责跟踪，动手，有的负责后勤，联络。

    至于抓贼的装备么，更是五花八门。

    假发、墨镜、口罩、耳塞、手机、微型拍摄记录仪……

    所谓捉奸捉双，抓贼拿赃。在做好个人伪装的情况下，你还要有证据，得形成“一条龙”证据链。否则的话，你将坏蛋扭送派出所，而手里却没有东西证实，那就傻眼了！

    另外，一些用以防护或者自卫的工具，更是重中之重。

    捆绑带：按倒小偷之后，绑手用。

    **棍、**水，自卫用……

    “嘶！”

    卧槽！！！

    听到这里，杨峥倒抽一口冷气。

    ——这就是民间团体拿不到牌照的原因！

    排除被坏人报复、不能被群众理解、包括抓捕风险太大，以及其它的一些因素，最终反扒队几乎在社会上绝迹，根源就在这里。

    因为你不合规矩，违法了！

    一些违禁的东西，岂能乱用啊！

    扒手不劳而获，对老百姓危害极大，人人都非常痛恨。你抓他们本来是好事儿，可万一发生什么冲突，形成了伤害，那会把自己也断送的……

    梁骏通常在车站、地铁、商场，或者医院等人流量大的地方行动。

    每隔一周左右，才会“出街”一次。

    每抓一次就会更换一个地方。

    ——因为他们要避免被扒手认出来，变成“熟面孔”，从而导致报复。

    “梁哥，干了三年反扒，您一定受过伤吧？”

    杨峥忍不住问道。

    坏蛋们无法无天，哪能少得了凶恶之辈？假如遭遇抓捕，他们绝不会老实跟你走的！

    梁骏把短袖往上掀起来，接着又把领口拽开，展示给大家看了看。

    “这里，是刀片划的，这里，是匕首拉的……”

    几个人相顾骇然！

    呃！

    触目惊心啊！

    锋锐留下的伤痕，有的长，有的短，丑陋且可怕，就像某种恶心的虫子！

    更恐怖的是：它会跟着你一辈子，永远也无法消除……

    杨峥肃然起敬！

    别看梁骏貌不惊人的，倒真是条汉子！

    “小梁，哪一次抓捕最令你印象深刻？”张元启接着话茬，赶紧转移话题。

    “有一回，我跟着队长‘大李’出去干活。那天天气挺好，行动前大家乐呵呵的，还开着玩笑呢！可最后，他却倒在了我的身边。”

    “怎么？”

    “动手时，大李胸口中刀了，死不瞑目！他……就躺在我的脚下……恐怕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他的眼神！大李盯着我，直勾勾的，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不过，终究没能说出来……”

    梁骏握紧拳头，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五官扭曲，呼吸急促，面上全被化不开的痛苦所占据。

    几个人一片惨然，再次长时间沉默。

    良久。

    良久。

    陈思雨低声问：“后期是因为队伍解散，您才退出的吗？”

    “嗯。”

    梁骏眼神复杂。

    内里，有讥屑、也有怀念、更有不甘！

    “代价实在太大了！我们‘龙之刃’三年进去六个人，各种赔偿金超过五十万……心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