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合璞在路边摇头晃脑,从陈国忠来的方向,远远的又走过来一个人。
一身白袍,是个俊秀和尚。
易景焕看了一眼蹲在巷口的山羊胡小老汉,嘀嘀咕咕嘟嘟囔囔,听不出在说什么,手里的馅饼也已经冷了,眼神一动。
他未做停留,转进巷口。
脚下的青石磨得发亮,墙壁上蔓着青苔,细细的一线天空照不进阳光,一片湿润的阴凉。
易景焕走到一户民房的门前,门上挂着秦叔宝与尉迟恭的执锏持枪门神绘板,色彩鲜艳,偏偏是相背而立,左右挂反了,两人不搭不理。
他确认没错,在绘板上重敲三下,停了一会,又轻敲两下。
门闩移开,里面还挂着一道锁,铁链拉直,里面那人面色冷漠,向他问道。
“何事?”
“维斯帕拉特。”易景焕看着那人的眼低声说。
“维提吠达特。”
那人紧跟着回答,然后将手中的刀放下,掏开门锁。
“尊火神天神,可是新进城的火使?有何吩咐?”
易景焕并没有进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巷口。
“尊火神天神。”他双掌合十,“先拿几个肉馕过来。”
那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回屋取出几个油炸的胡饼,上面撒着胡麻(芝麻)。
“肉馕没买,还剩几个早上的胡饼。”
易景焕再次合十,拿着胡饼出了巷子,放在邢合璞的面前。
邢合璞嚼的正香,看见胡饼一支楞眼,抬头一看,易景焕正扭身离去。
“哎,后生,你住一下。”
易景焕站住脚,邢合璞溜到他的身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媵蛇锁唇,赤暴如火,命宫直纹悬针,后生,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邢合璞摇头叹息,又从易景焕身旁踱步回去。
易景焕不懂相面,但总归能听出不是什么好词,他转过身。
“老丈,我好心给你吃食,你可不能咒我。”
邢合璞咂咂嘴。
“得,刚刚有人用两个素饼换我一判,但那人不要不听,如今你再用一判换你几个胡饼,你可听?”
易景焕皱皱眉。
“一判,您是邢老?”
邢合璞捏着小胡子嘿嘿笑道。
“春鸣巷算命的老邢,秋子街卖馕的邢老,一个管大老爷一个管苦哈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听!”易景焕断然应道。
“那好,我便给个判词。”邢合璞拈着一根半黑半灰的胡子。
“盛世浮萍,乱世转蓬,雄风过境,梢杀林莽。”
“将死之人,将死之人呐。”
邢合璞又揪断了一根胡子,疼的直抽抽,叹了两声,抓起胡饼走了。
只留下易景焕怔怔立在原地,巷子口阳光普照,照的心底一片寒凉。
过去足足一刻,易景焕表情松动,就像有层壳从他脸上簌簌而落,却不见之后的表情如何肝胆决裂,咧开嘴笑笑,有些落寞。
他转身走进巷子里,就像在巨兽的食道里前进。
等到重新进到那户贴错门神的民居时,已是面如生铁。
-
阿生站在在水阁的阴处,将袖子卷了几圈,拢到半臂。
露出的手臂多少有点肉了,筋骨分明的十分好看,他将拳头收在腹侧,吐气开声,分跨而立。
龙象炁运转一个大周天之后,在丹田下落,形成与风云炁截然不同的气旋。
他有预感,如果将风云炁修炼到极致,在轻功一道上可以远超两炁同修的易景焕,只不过他活不到那时候罢了。
两炁分开修炼都是剑走偏锋的极致,只要能抗住这极致的反噬,就可以在其中一道上远超中正平和的同修炁。
就像天赋异禀的黑罗汉,在纯粹的蛮力上便可以压住易景焕。
从日头东出,到日上三竿,他马步立在池边一动不动。
眼见时辰已到午后,阿生正准备去吃饭,突然身后有人走近,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在他腰眼一按。
原本有渐渐融合之势的风云龙象二炁一上一下分散开来,丹田内一阵搅动。
阿生面上一阵涨红,力气全散,双腿一阵发麻,蹬蹬蹬向后退倒,被人搀住了。
抬头一看,易景焕面色冷淡的训斥。
“暂时别想着二炁融合,没用。”
阿生深呼了几口气,甩开易景焕的手臂站直,却看见易景焕两指夹着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药浴的方子,我以后不会帮你配了,把方子交给一丈红,她会帮你。”
阿生将纸折好,默默的放进怀里。
“这些日子黑罗汉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多吃肉蛋。”易景焕又吩咐。
阿生皱皱眉,他实在反感这种命令的语气,让他不自觉的想到以前的事。
强压住心中的不满,他应道。
“好。”
易景焕瞥了他一眼,又说道。
“我以后也不会一直盯着你修炼,只告诉你一点,什么时候二炁相接是金色,什么时候才能融合,若是颜色不纯,逆运口诀重新再来。”
阿生奇怪的看了易景焕一眼,将袖子拨下来,声音也变的没情绪。
“我自己也能做好。”
易景焕看着清池又想了想,发现自己除此之外没什么好交代的。
为了此次的任务他竭尽心力去谋划,将计划一条条的告知不同的探子,听到邢合璞的判词之后,也为了计划藏下了一条暗线,确保他死后能继续进行。
但他真的没有多想反抗判词里的结局,就像一个迟暮之人坦然的面对临近的死期,只想交代自己的后事。
但现在他发现,他其实没什么后事好交代。
除了自己为之奉献半生的光明神,与自己相关的人少的可怜。
算了算真正的纠葛,只有这个小男孩了。
真是可悲。
易景焕双手背在身后,眼里掠过一丝讥讽。
曾经他为了娶到自己的表妹而远离家乡,这么多年之后却将这个目的渐渐忘了,直到昨夜从水阁中离开,立在清池边,听到女人清歌寥落,才恍然想起来。
就像多年埋头,一朝直立,没什么看破红尘,只是觉得没什么意义。
“你知道要娶到那样的女人要多少银子么?”易景焕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