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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泡沫时代:1405. 易于满足

    新婚旅行时的曰本丈夫和太太,夫妇两个衣着时髦,提着新买的手提箱,从外套到帽子,再到皮鞋,一概都是崭新的。当丈夫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台新款的照相机。每到了一座城市,例行公事一般地直奔曰本出版的旅游手册上所介绍的“非看不可的名胜古迹”,拍照留念之后,宛如完成了任务,松一口气。

    泡沫时代这些年,曰本人满世界度假。托他们的福,以上描述,已然成为世界对曰本观光客的刻板印象。也正因为这样,才显得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这对新婚旅行的夫妇,和外国人刻板印象中的曰本夫妇形象相去甚远。

    新婚旅行的第一站,夫妇两个在巴黎小作停留。

    从曰本到西班牙,没有直达的飞机。然而,来到了艺术之都,如果只把这里当成是个转机的地方,就不免有一点这趟旅行来得太过急匆匆的感觉。于是,两个人计划,先在巴黎观光,之后,再转道前往巴塞罗那。

    既然是新婚旅行,就算因为玩得太投入,不小心延误了行程,只能暂缓回东京的计划,那也是没有办法,情有可原的事。这对新婚的夫妇,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婚礼之前,两个人在家里计划新婚旅行的行程,中森明菜哗啦啦翻看着观光手册,从巴塞罗那到瓦伦西亚,再到马德里,关于西班牙的一切,从观光手册里看,都令人目眩神迷。……不过,想到西班牙,那本来就是个阳光充足,闪着光的国度。

    她和岩桥慎一感慨,“要是想要玩个尽兴,一周说不定不够。”

    对西班牙的想象,积攒了太多。

    岩桥慎一听了,跟在她身后捧场出主意,“到时候,要是真的流连忘返,就推迟回东京的日子,多玩几天好了。”

    中森明菜听了这话,有些来劲,调侃他,“工作狂社长桑,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这份模样,摆明了就是故意夸张,拿人开涮。然而,知道她是故意的,岩桥慎一却拿她没办法。收下了她的调侃,还是对她说,“就算是工作狂社长桑,新婚旅行,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说得对。”中森明菜认真点头,附和道,“对明菜来说,也是这样。”

    往后,夫妇旅行的机会还多得是。但是,新婚旅行,仅此一回。岩桥慎一的话,给了中森明菜拉着他一起胡闹的底气。

    新婚的工作狂社长桑,虽说头衔不是社长,但的的确确,有一大堆工作上的事,要等着他结束旅行回到东京以后再处理。倒是新婚的桃浦斯达,事务所那边,给她预留出了一个自出道以来就从未有过的长假。

    结婚以后不引退,但是要把家庭放在第一位。中森明菜有言在先,事务所也只好从安排中森明菜的工作,升级到配合岩桥家的行程。

    在婚礼之前,事务所那边就已经有意识的替中森明菜空出今年余下几个月的行程,虽然没有把所有的工作一概推开,但在接洽工作时,尽量婉拒需要提前做大量准备,或是时间跨度太长的工作,把征得中森明菜本人的意见放在第一位。

    一切为了给这位新婚的太太,留出足够的时间,来适应新的身份。

    就是因为不急着结束假期返工,这对出来旅行的新婚夫妇,才显得格外轻松惬意。也因为不急着赶路,才有了在巴黎小作停留的余裕,一点点接近、靠近,梦中的西班牙。

    ……

    说到巴黎,让人想起卢浮宫,圣母院,埃菲尔铁塔,还有被送上断头台的国王,和他那不知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的王后。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夫妇两个在协和广场附近的饭店入住。这个广场,曾是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的断头之地。如今,则是外国人游客翻看巴黎观光手册时,必定入选其中的旅游之地。住在这里,步行就能前往卢浮宫,马德兰教堂,以及奥赛美术馆。着名的塞纳河,就在它的附近。

    曰本人真爱巴黎,明治维新的时代,上层人士就有学习法语的风潮。这一潮流自上蔓延到下,在大众传媒兴起,文化人们参与艺能界之后更甚,从电视广告再到流行歌曲,无处不在。

    偶像时代,少男少女偶像们,不管是怎样的外语白痴,都有机会唱一首歌词里夹杂几个法语单曲的歌曲。

    说来说去,是因为那些给偶像们提供歌词的词曲作家,多半出身不错。这些经历过新音乐潮流的大浪淘沙,最终站稳脚跟,在大偶像时代里成为幕后黑衣人的创作者们,要么出身富裕,相当一部分还曾有过海外生活的经历。

    对世界尚且懵懵懂懂的年轻偶像们,还未曾亲眼见识,亲身感受这个世界,先已经在天真与无知之中,在名家们的词曲里,与这个世界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巴黎这地方,中森明菜从前为了工作,来过几次。不过,桃浦斯达的工作满档,行程紧张,每次都是被工作人员们包围,只能趁着工作的空档,匆忙参观,大买特买,熟悉几个着名景点的名字,也知道几家不错的餐厅。

    对中森明菜来说,这里大概就是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这一回,和岩桥慎一在这里短暂停留观光,她既是丈夫没有把握的向导,又是和丈夫一起探索城市的伙伴。

    “这里是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被送上断头台的地方。大革命时,这座广场被称作‘革命广场’。”中森明菜复述着观光手册里的介绍词。

    其实,这本观光手册,岩桥慎一也读过。而且,说不定年下君对这段历史清楚得很。

    不过,这个中森明菜,既然自诩为“向导”,就总得要耍个宝,装模作样的扮演一个蹩脚的导游。她就是这副喜欢玩,喜欢恶作剧的脾气。

    于是,心知她的脾气,岩桥慎一认真点头,十分捧场,“原来如此。”……和她玩起了游客与向导的角色扮演。如此迅速的反应,逗得中森明菜哈哈大笑。

    如果是演戏,岩桥慎一的演技,只有区区十一分。

    但如果是装蒜,那么,再没有比这个家伙更加擅长的了。

    ……

    法国人喜欢讥讽对照着观光手册,在卢浮宫里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只挑观光手册上介绍的“非看不可的世界名画”来观赏的游客。但对远道而来,匆匆而去的游客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加实际的做法了。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都是大俗人,对着世界名画,齐齐发出感叹,但若问看出了什么,如果没有手里这本详细介绍高明之处的观光手册,必定满头雾水。

    尽管如此,连最普通不过的外行人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厉害,这正是名画的威力。

    两个人走马观花,但因为是笨蛋情侣同行,还是乐在其中。

    托曰本游客这些年来扫荡全世界的风光战绩,世界各地知名的旅游城市,都有了针对曰本人游客的日文提示。这些提示文字,虽说未必能够保证曰本游客在这里畅行无阻,但一定能确保曰本游客正确付账。

    来到了非英语国家,想要凭着英语就畅行自如,是件不切实际的事。这些年,出国旅行成为热门,曰本的出版社发行了大量旅游外语速成手册。

    然而,翻开看一眼,宛如掉进了一个叫做“片假名”的地狱。

    如果要惩罚一个出国旅游却不好好学外语的人,就让他因为语言不通迷失在异国的街头,而不是假惺惺送给他一本用片假名注音的外语手册。

    岩桥慎一暗戳戳的吐槽,中森明菜却认真读着手册,小声都囔着用片假名拼出的简短词句。

    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向来可靠,似乎无所不能的岩桥慎一,终于也失去了他的游刃有余。一点小问题,说不定就能把他给难住。而当年下君不再游刃有余,这样的时刻,中森明菜就变得干劲十足。对她来说,在丈夫为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似乎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换成是个真正的曰本人,太太要是表现的过于强势,什么事都抢在前面,当丈夫的说不定觉得颜面受损。但岩桥慎一毕竟是个歪果仁,只会在旁边连连称赞厉害。

    ……不愧是又软又香的饭能吃得饱饱的男人。

    但是,中森明菜就吃这一套。他这样的态度,鼓励着她。

    这个商店街的孩子,比起岩桥慎一,更加擅长应对陌生的环境,也更精通与人沟通的技巧。她笑嘻嘻地挽着岩桥慎一的胳膊,向他传授自己的制胜法宝,“语言虽然各不相同,不过呢,表情和笑容却是共通的。”

    也就是说,片假名法语没什么用,对吧?

    来到了异国,中森明菜大说大笑,大大方方,和岩桥慎一挽着胳膊。

    自从被周刊拍下了“弹子房前喜滋滋”的名场面,还被搞笑艺人当成梗在综艺节目里大玩特玩以后,岩桥慎一对于大庭广众下的亲密接触,就有了一种那啥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随便中森明菜折腾,自己都面不改色的配合。

    这一会儿,来了没人会认出他的巴黎,更是无所畏惧,自暴自弃——

    话是这么说。

    比起大庭广众下胳膊挽着胳膊,更让岩桥慎一不自在的是,来了巴黎以后,这个中森明菜素面朝天,小小一只的人,在外国人看来,大概只有十五岁。这让岩桥慎一在某些时候,颇有一点老牛吃嫩草的罪恶感。

    ……尽管其实他自己才是年下君。

    但看着她在陌生的环境里也能轻松自如,让岩桥慎一不由得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那三个月里,独自一人面对着陌生国度的茫然无措。那个时候不会想到,人生的骰子,掷出的会是这样的点数。

    岩桥慎一想着这些,听着中森明菜头头是道,带着点小小得意的话语,不禁微笑。

    中森明菜眼神轻轻瞄着他,问:“慎一有没有在想,我可真是厚脸皮?”对着岩桥慎一说自己的坏话,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是她的一点情趣。

    当中森明菜对着岩桥慎一说自己的坏话时,其实想听的回答是:“不是”。

    她就是这么个人。

    岩桥慎一笑了笑,回道:“是有一点。”

    他对中森明菜在想什么一清二楚,也乐意包容这点小心思。先逗她一下,接着话头一转,说点好的,“不过,这种情况下,脸皮厚一点,才是帮了大忙吧。”

    其实,这一句是实话实说。

    这个中森明菜,立刻眉开眼笑,好打发得很。

    总是想方设法,从年下君这里套句好听的话,这样的脾气,似乎有点胡搅蛮缠。可是,只要一句好听的话,就能让她高兴不已。真说不好,这个中森明菜到底是喜欢对着他撒娇耍赖,还是面对着他的时候易于满足。

    她笑着笑着,忽然认认真真和岩桥慎一说,“要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就做不到了。但是,慎一你在这儿,我就觉得什么都能试一试。”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中森明菜挺了挺肩膀,说的却是泄气话,“就干脆放空自己,像气球一样,随便飘去哪里了。”

    不过,岩桥慎一不觉得中森明菜像她自己说的这样脆弱。

    但比起中森明菜是不是这样一个人……岩桥慎一把她的话听在心里,体会到中森明菜话语之中的孤独。继而,他又体会到,自己和她的结合,是两个孤独的人之间产生的宝贵联结。

    这时,中森明菜把手递了过去,对他说,“所以,气球那一端的线,在慎一你的手里。”

    岩桥慎一却回答她,“明菜你,才不像气球那样飘忽不定。”

    “那应该是什么呢?”中森明菜眨动好奇的眼睛。

    岩桥慎一忽然词穷。想了想,说出来一句蹩脚的话,“大概是对环境要求很高的蒲公英。”

    “哈哈哈!”中森明菜没忍住,大笑起来。

    就算是在巴黎的街头,这样一个突然放声大笑的孩子,也并非不显眼。

    要从岩桥慎一嘴里听到这样的傻瓜话,可不容易。她哈哈大笑,岩桥慎一顿时感到窘迫,停住脚步,扭过头,把目光投向路边正在表演的街头艺术家。

    中森明菜也跟着停下脚步,两人自然而然,融进正在围观的人群当中。她的目光看着演出,却和岩桥慎一说话,“为什么是对环境要求很高的蒲公英?这种说法也……”

    “很奇怪吗?”

    岩桥慎一自己也知道。不过,他解释,“把人比作是动物或者植物,本来就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恰当。所以,才要在前面多加几个限定词。”

    也许别人会觉得岩桥慎一这样说话无趣,中森明菜有时也会故意嫌弃他在不需要严谨的时候过于严谨。但其实,她喜欢岩桥慎一这一点。

    想到这些,中森明菜只是微微一笑,以一种多年相处中积攒的默契,等待他的下文。

    岩桥慎一说他的,“蒲公英飘来飘去,可是,一落下来,生根发芽,就牢牢抓住这片土地。”中森明菜从来都不是轻飘飘的,风一吹就飞走的气球。

    “其实,”岩桥慎一忽然笑了,“刚才应该说,明菜就是明菜,既不是气球,也不是蒲公英。”

    中森明菜也笑了,她像跟岩桥慎一唱反调,又像在跟他闹着玩,回道:“有时像气球,有时像蒲公英,不过,明菜就是明菜。”

    为什么要在新婚旅行的途中,谈论这些呢?

    可是,话题自然而然展开,说着话的两个人神情轻松。并不是刻意的谈论,但在随意的闲聊之中,许多的事,许多的想法,都越来越清晰。

    ……

    以往几次,中森明菜到巴黎来工作,工作之余匆忙观光时,总有一腔大买特买的热情。可这一回,和岩桥慎一悠哉闲逛,就没了那样的劲头儿。或许,是繁忙与急切,才催生出高涨的购物欲。

    旅行手册的编辑部十分贴心,面向女性读者发行的旅行资讯浪漫绮丽,面向男性读者发行的巴黎咨询则华丽实际。把华丽和实际两个词放在一起,有种奇妙的趣味。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男士专属的巴黎”,的确是既华丽又实际。

    再过上一些年,这种旅行手册,大概就会消失不见。就算是曰本人,也无法再从男女有别之中品味到这种挤眉弄眼的幽默。但在这个时代的曰本,再正常不过。

    不过,如果是丽都的歌舞秀,或是蒙马特的香颂酒馆,中森明菜的兴趣,大概比岩桥慎一还要浓厚。

    比起去参观卢浮宫的艺术品,或是在凡尔赛宫围观国王睡过的床榻,又或是去登上埃菲尔铁塔的钢筋铁骨,精彩的演出,更得中森明菜的心。

    夫妇两个达成一致,喝上几杯,微醺之时,准备去一饱眼福。

    泡沫破灭,不景气的阴云笼罩曰本的现在,前来度假的曰本人,较之鼎盛时代,少了许多。不过,一个时代破灭,倘若有人被埋葬在废墟之下,有人从此希望破灭,那么,也就一定有人在这样的世道实现扩张,有人在这样的世道全身而退,有人仍旧过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

    时代落幕,从来都不是戛然而止。如今的巴黎,仍旧深受一部分曰本观光客喜爱。

    人在巴黎,夫妇两个,有时遇到导游带领的曰本旅行团。一二十人一起行动的庞大阵势,足够两个人及时发现,转过身去,躲开被认出来的情形。

    不过,在和单独行动的曰本观光客不期而遇时,若被认出来,就躲无可躲。

    “明菜酱?!”

    面对面相遇,年轻的太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一对曰本观光客夫妇,男人是一副中年上班族的模样,和他看起来年纪相差了足有七八岁的年轻太太,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主动搭讪。

    来到万里之外,都能遇到粉丝。

    岩桥慎一感受着只有娶了一个桃浦斯达太太才能有的奇妙体验,在一旁看着中森明菜举止自然的回应着对方。

    和年轻的太太同行的中年上班族看向这边,目光与岩桥慎一对上时,露出个有些矜持的表情,向他微微低下了头,似乎在表示歉意。

    这夫妻两个,当丈夫的,从衬衫到鞋子都是崭新的,像是太太帮忙挑选打扮,脖子上和腰间分别是一台照相机,和外国人刻板印象中的曰本观光客夫妇如出一辙。

    其实,岩桥慎一口袋里,也装着一台袖珍照相机,是为了这次的新婚旅行特别购入。想到这儿,他向对面的中年上班族点头致意,似乎在这一瞬间,达成了什么微妙共识,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一般。

    岩桥慎一听着年轻太太和中森明菜之间的对话。

    这对夫妇,到欧洲来做新婚旅行,巴黎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中森明菜听着年轻太太的解释,笑着告诉她,自己也是来做新婚旅行,“不过,巴黎是第一站。”

    “真的假的?!”年轻的太太单手捂住嘴巴,像被吓住了。回过神来,她向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道贺,“祝两位新婚快乐!”

    年轻的太太,一双大眼睛亮晶晶,是身在幸福中的人,凝视着别人的幸福时的神情。

    “我超级喜欢两位,能在新婚旅行的路上和明菜酱相遇,真是幸运!”她似乎深受感动,话说到这儿,真情流露,抬起手,挡在眼睛前面。

    一个会为了别人的幸福落泪的人。

    刚才,在太太和中森明菜搭话时,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丈夫,在这时体贴地看向了妻子。

    ……

    年轻太太和她的丈夫,跟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道别。

    与这样一对幸福的亢俪相遇,让中森明菜的心里,回荡着一份喜悦温馨。放下挥动的手臂,她收回目光,扭过头去看岩桥慎一,正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笑眯眯地打量这张一思考就显得严肃的脸,有些好奇,“慎一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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