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不住安德鲁的百般请求，塞茜莉亚强行从希洛莉亚那里把每种点心都拿了一个给他。

    这可把我们的小萝莉委屈坏了，自打出了店门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然后大概是把悲愤转化成了食欲，气鼓鼓地走在后面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零食。

    塞茜莉亚都懒得回头瞄上一眼，反正以她现在的实力，希洛莉亚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玩“离姐出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现在她自己也烦着呢——爱兰多给贫民窟的孩子送食物的事勾起了一段不好的回忆。

    那是塞茜莉亚十六岁那年，刚刚结束塞缪尔德堡圣武士进修的她加入了一个冒险者小队进行初次游历。途中在一座名为菲比尔隆的城市休整时，她在街边看到了一个跟野狗争抢半块骨头，浑身被咬得鲜血直流也不肯松手的小男孩儿。

    她赶走野狗，为小男孩儿治好伤口，还请他去酒馆饱餐了一顿，整个过程中小男孩儿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警惕。直到吃饱喝足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后才羞赧着脸吱唔了一声谢谢，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想把剩下的两块面饼带回去给妹妹吃。

    塞茜莉亚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还多买了一罐浓肉汤让他一起拿走。小男孩儿当时的表情很古怪，既渴望又恐惧，好像那罐子妹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一次的肉汤会烫手或是刺人一样迟疑着不敢接过去。塞茜莉亚以为他是在害羞，直接把罐子塞给他，自己转身就走。

    等到队友回来时塞茜莉亚把这件事稍微说了一下，没想到大家面面相觑，都皱起了眉头。

    “那是个怎样的孩子？”

    “嗯，十岁左右，身体很瘦弱，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浑身都脏兮兮的，我想让他清洗一下，被拒绝了。”

    “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在跟野狗抢东西吃？”

    “嗯。”

    “那他肯定是贫民窟里出来的孩子……塞茜莉亚，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的好心可能会害了他们兄妹俩。”

    队长说的没错，当小队一行人经过各种打听终于赶到那孩子的住处——一个用烂木头、枯草搭起来的小窝棚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凄惨场景：小男孩儿背依着墙瘫在墙根，面目全非遍体鳞伤。他的四肢全被人打断了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有无数个大脚印子，致命的伤口来自于额头处的巨大豁口，流出的红色和白色的东西凝结成了一块块令人作呕的秽物。他瞪大了的眼睛早已空洞，但依然残留着临死时深深的绝望。

    因为在他眼前的，是另一具更加惨不忍睹的尸体。他的妹妹，一个可能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儿，比野猫都大不了多少的身体赤裸着，几乎从下体私处被撕裂成了两半，腿部、胸口、手臂、脸……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从那些伤口处的人类齿痕和口水印来看，分明是有人一边**她，一边活生生的在她身上撕咬。

    那个盛满肉汤的罐子就在小女孩儿尸体旁边，干净得像是被人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舔过，与那两具破败不堪的尸体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塞茜莉亚都不敢想象他们生前遭受了怎样痛苦的折磨，而这一切居然只是因为她出于好心送出去的一罐肉汤。

    从那之后，塞茜莉亚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帮助那些饱受苦难的人们，只凭部分人的善良是绝对不行的。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个扭曲的世界，善行反倒会成为滋养黑暗与恶魔的食粮。

    塞茜莉亚晃晃脑袋把不好的回忆从脑海里驱离，说：“你不可能一直保护他们的，而到了你离开的时候，等待那些孩子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爱兰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更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他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可有些事必须要做。”

    塞茜莉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目光灼灼闪烁着奇特的光芒：“是有必须要做的事，但绝对不是用他们的生命换一时的幸福，那是虚假的，包括你因为受到感谢还有善意得以抒发而带来的满足感也是虚假的。”

    “我，我没想那么多……”爱兰多嗫嚅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然后他又呆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热火朝天的铁匠铺子，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来过这儿？”

    跟上来的希洛莉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丫头嘴巴胀鼓鼓的，还叼着两根小鱼干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才发现吗？这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塞茜莉亚红着脸对她怒目而视：“怎么不早说！”

    “哼！”希洛莉亚偏过头去，心想要不是不想再继续绕圈子了，鬼才愿意搭理你呢，慷他人之慨的坏姐姐！

    不管是讲求绝对秩序，幸福度和安全度都首屈一指的奇迹之都云上城；还是以铁血手段将犯罪率压低到近乎于0，号称绝不容忍任何阴暗的圣佩因拉尔公国国都堪贝里拉；亦或是光明教廷所在的光明之城爱莎希尔都有这样一块区域：它的居住条件恶劣、环境极其不卫生，似乎苍蝇、蛆虫和老鼠才是主角；它有时与最繁华热闹的街区仅有一墙之隔，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它是犯罪，邪教，信奉魔鬼、恶魔等边际活动的避难所；它是有可能造成多种传染病肆虐城市地区的传染源。

    这就是贫民窟，城市的伤疤，或者说另一张面孔。

    但再怎么困苦再怎么不堪，贫民窟也是城里的贫民窟，被高大的城墙和健壮的卫兵们保护着，比在外面时刻担心野兽骚扰、强盗劫掠、鹰身人袭击、邪教徒掳人……要好的多（大概）。因此住在杜拿尔城贫民窟的人们不得不被迫承担城市的卫生工作，为的只是能保住“合法居住权”，不至于被赶出城去。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他们还必须遵守以下规定：有劳动能力的人不得乞讨①，违者抓入“城建队”做二十年苦工（奴隶）或驱逐出城；不得生下超过2个孩子，违者驱逐出城；不得在晨曦之时到红月之时之间进入工匠区，且任何时间不得进入城主府所在的主要区域（富人区），违者驱逐出城；不得生病，违者驱逐出城……

    即便有着那么多不合理的强硬规定，贫民窟依然混乱不堪，因为总有那么些人，千方百计的要榨干这些悲苦人们的最后一丝价值。

    塞茜莉亚他们并不需要深入贫民窟，三人刚出现在“交界”的拐角处，便有一群孩子蜂拥而至。

    他们俱都用一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洞的兽皮包裹着身体，在寒风中紧紧挨在一起，年纪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是个只有希洛莉亚一半高的小姑娘。

    他们围着爱兰多“哥哥”“叔叔”的胡乱叫着，目光殷切且火热地盯着他怀里的大木桶。

    “都有都有，大家要乖，不要着急不要争抢哦。”爱兰多放下木桶，把里面的面包一个个递给孩子们。

    孩子们果然乖乖地排成了两队，接过面包后都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先让另一个孩子摊开双手伸到准备开吃的孩子的嘴边，接住每一片遗落的面包屑，最后把这些面包屑收集起来交给一个小个子男孩儿，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小片都沾到他的“衣服”内侧。

    过程中其他孩子默默的把他围在中间，阻挡着有可能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么“重大”的活动当然不可能瞒住那些恶棍，塞茜莉亚感知到了整整三十七个充满了恶意的人在暗中盯着这里。她看了看得到短暂幸福的孩子们，又看了看满面笑容的爱兰多，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注①：已经演变为“所有人都不得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