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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第四百二十六章 为文患多

    大明宫,翰林学士院。

    文一沾刚走到学士院外,就见徐安站在院门门槛前,远远地笑着朝他作了一揖。

    文一沾趋身向前,快走了两步,朝徐安回了一揖,“侍监稍等片刻,待我去翰林院中理了仪容便随侍监去面圣。”

    徐安直起身,笑道,“文翰林莫急,奴才来就是知会文翰林一声,圣上现下正同上邶州的罗刺史议事,还请文翰林稍候片刻。”

    文一沾一怔,随即亦直起身,道,“原来如此,多谢内侍监告知了。”

    徐安看了他一眼,复道,“奴才来时,罗刺史才进思政殿没多久,文翰林大约是要等上好一会儿了。”

    文一沾微笑道,“内侍监来回奔忙辛苦,不如,”他侧身一步,朝门内示意道,“徐侍监同我一起往院中坐上一刻,歇上一歇罢。”

    徐安忙小退一步,道,“翰林学士院乃历代国才供职之处,奴才不过是宫中内侍,如何能与文翰林在学士院中平坐?”

    文一沾微笑道,“徐侍监支从左右,连通内外,比起我等文吏,可是忙冗多了,如何坐不得这翰林院呢?”

    徐安笑了一笑,道,“文翰林是嫌奴才方才多嘴了。”

    文一沾浅笑道,“不敢,徐侍监有‘苏张舌’,能有幸听得徐侍监一言之人,不是帝王,便是将相,我哪里敢说徐侍监多嘴?”

    徐安微笑道,“文翰林即便此刻不明着说奴才多嘴,过一刻也定是要提一提‘武仲下笔不休,而不见己弊;陆机辞藻宏丽,而为文患多’的。”

    文一沾浅笑道,“魏文帝一家之言,”他顿了顿,笑道,“如何能用来作典?”

    徐安道,“虽是一家之言,但《典论》断章流传千古,又字字出自帝王笔下,如何作不得掌故?”

    文一沾微笑道,“是啊,帝王之言,不敢不敬。”

    徐安笑了笑,道,“文翰林这话,”他微笑道,“就是在打发奴才了。”

    文一沾滞了一滞,再开口时已然变了语气,“大约是我才从宴上回来,言谈间不觉便有些孟浪,徐侍监莫怪。”

    徐安不以为怵,只是越发恭谨道,“既如此,”他微笑道,“左右奴才此刻无事,不如让奴才伺候文翰林一回,替文翰林正一正衣冠,如何?”

    文一沾微笑道,“我竟不知我‘衣冠不正’,还要徐侍监亲自伺候,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以为我在翰林院里生出了甚么‘飞扬跋扈志’呢。”

    徐安笑道,“文翰林多虑了,‘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是自汉以来的古制,今日翰林院堂吏休沐,奴才特来伺候文翰林服‘鸡舌香’也是情理之中啊。”

    文一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徐侍监很通汉制啊。”

    徐安浅笑道,“耳濡目染罢了。”

    文一沾似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道,“原来圣上喜欢汉制。”

    徐安看了文一沾一眼,道,“文翰林侍圣许久,难道竟没看出来么?”

    文一沾淡笑道,“我是在想,”他微笑道,“圣上是当过地方官的,又喜欢汉制,定是知道‘吏以令休,所繇来久’的道理,今日亲自遣人去坊间传旨召见于我,必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徐安笑了一下,道,“文翰林这是在考校奴才是否闻得‘薛宣故事’么?”

    文一沾微笑道,“徐侍监这是甚么话,薛赣君乃汉成帝时能相,为世吏师,以赏罚分明、法平必行著称,只要是稍稍读过《汉书》的,哪里有不知道薛赣君其人其事的呢?”

    徐安眯了眯眼,道,“文翰林好清高,竟连奴才的一句‘伺候’都容不得。”

    文一沾笑道,“我若是受了徐侍监的这一句‘伺候’,往后便有人容不得我了。”

    这句话说得十分露骨,徐安一顿,立时道,“文翰林多心了,”他加重了语气,“奴才此番来翰林院,的确是受圣上的遣派。”

    文一沾微笑道,“自然,圣上在与罗刺史议旁人都听不得的要紧事,就是圣上不开口,徐侍监也是应当自行回避的。”

    徐安顿时冷了脸色,“文翰乃清秘之目,文大人又是世家清贵,二‘清’相叠,真真是‘一道官衔清彻

    骨’了,怎地今日自降身份,教起奴才眼色来了?”

    文一沾笑了一下,道,“徐侍监真是过于克己了,上回我面圣前,有一位宦常侍还教过我‘人主识人’之法呢,这到了徐侍监口中,怎地就陡然换了称呼,成了甚么‘奴才眼色’呢?”

    徐安扯了下嘴角,道,“文翰林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如今这‘赎买’之事闹得不成体统,原来不做奴才的都掂量着找主子呢,何况……”

    文一沾笑着接口道,“徐侍监切莫自轻于人,徐侍监的主子是圣上,一人之下的奴才,总比我这‘无人之上’的清贵体面,旁人再如何掂量,徐侍监必定是‘矢志不移’,一心奉圣的罢。”

    徐安看了文一沾一会儿,复开口道,“文翰林说得是,可惜如今一心奉圣之人是越来越少了,”他似作感叹道,“也难怪圣上打发奴才出来,奴才立在圣上身侧,时常都听不下去那等虚与委蛇之辞了呢。”

    文一沾笑道,“是啊,徐侍监体恤圣上,圣上更是知道徐侍监忠心。”

    徐安笑了笑,又道,“其实虚与委蛇倒不算甚么,更坏的是既像一心奉圣,又似虚与委蛇,”他微笑道,“譬如罗刺史,说他是一心奉圣,却又像虚与委蛇;若说他是虚与委蛇,可仔细听着呢,又像一心奉圣。”

    文一沾浅笑道,“罗刺史是正三品的大员,做了小半辈子的官,清直堪比薛赣君,自然是不懂甚么‘奴才眼色’了。”

    徐安盯着文一沾看了一会儿,忽而作揖道,“奴才这一来一回已然耽搁了不少工夫,又与文翰林说了这会儿子话,想来罗刺史那儿已经快议完了,奴才还要回思政殿听差,就不多打扰文翰林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会儿自有内侍来翰林院请文翰林过去,文翰林自便即可。”

    文一沾回了一礼,笑道,“此番可是劳动徐侍监了。”

    徐安应了下来,继而直起了身,只见他刚向外跨了两步,忽而又立定了,转头朝身后的文一沾没头没尾地开口道,“昔年薛宣治吏之时,尝有一妙语,‘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他微笑道,“此句如今想来,真是颇有深意。”

    文一沾亦直起身,微笑着回道,“的确如此。”

    徐安朝文一沾又笑了一笑,转身施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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