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老夫就是杀个人。”

    与孔宁交手的紫袍偻背高手环视四周，桀骜地咧嘴大笑，笑声似鬼魅般环荡在园中，与此同时有声起若洪钟，震耳欲聋。

    大笑时讲话，口齿清晰，园中人众纷纷退让。

    “歪门邪道。”孔宁面容沉静，古井无波。

    吟芳园中鱼龙混杂，江南乃至太明朝各地的侠客散人都有，混迹江湖的难免有个恩怨仇情敌，在吟芳园中碰巧相遇也不是没有过，但大都会碍于吟芳园的盛名不敢大打出手。

    为了维护好花登魁的秩序，各家青楼每年都会重金请来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武人到此护园，尊气境的大能都会有几位，且吟芳园是苏州城内由梁王府直颁可先斩后奏之地，但凡敢在园中闹事者，护园的武人可以先出手将人击杀再行上报。

    当然，护园者到底还是江湖中人，如若是些籍籍无名的小鱼小虾杀了也就杀了，事后也不会牵扯出太多的麻烦。但若是稍有名声的，可就没几个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此些人交恶了，好比前些日子参政知事康贤的事，那般大闹吟芳园都没人敢吱声，别说什么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鬼话，这钱能比命重要吗？

    当下园中发生的事也不简单——动手闹事的可是枢密使孔缯的儿子孔宁。

    枢密使的名头压下来，这可是在江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哪里还有人敢出手？

    “与孔由邰交手的是何人？”澹浜皱眉看着园中的刀光剑影，不由伸手摸向银枪。

    局势并不是很乐观，必要之时，澹浜得出手相助。

    梁秀眸中微微泛起冷光，微眯着眼看向园中与孔宁交错的身影，许久后才沉吟道：“京中有善口技者，黄偄。”

    “难怪此人能镇住护园武人。”李唐凝神静气，“孔由邰怕是招架不了多久。”

    澹浜前些年虽不在江南，但江湖上的事无风自走，对这位黄偄虽不曾见过，却也有所耳闻。正如李唐所说那般，孔宁的剑影被黄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下，澹浜沉声道：“黄偄多年前就已是大尊气，且这些年来臭名昭彰，那些护园的武人定然不敢前去送死，这样下去孔由邰恐会出事。”

    “这倒是不用担心。”梁秀淡然一笑。

    李唐恍然，点头笑道：“黄偄是中原人，一个中原人到江南来杀江南人？怕是想都别想，这可是苏州城。”

    “有点意思。”澹浜道，眸中斗意炙热。

    楼阁中众人皆可直观园中这一闹动，起初应续和贺慕二人还因为这个背剑鞘的人被打而心中叫好，可当得知此人是枢密使孔缯之子孔宁后那可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半年不出一次梁王府，这一迈出府门就与枢密使的儿子结下梁子，二人心中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园中惊呼声四起，护园武人将孔宁和黄堧围在中间，个个都抽刀拔剑一脸严肃，却无人敢上前一步，看向黄堧的眼神中尽是恐惧。

    桥上孔宁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挥动佩剑周挡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孔宁眉心急皱，额上淌出几滴汗珠，不难看出两人的实力还是有些差距。

    要说先出手的是孔宁，起先一套剑法如雷霆万钧般轰洒而至，但是黄堧的实力不容小觑，轻而易举就将孔宁的剑法全数接下，竟毫发无伤，随后略施伎俩就将孔宁的气势打破。

    黄堧有些许惊讶，身法宛如鬼魅魍魉，“小娃娃，你是如何发现老夫的？说来饶你不死。”

    “大胆贼人。”孔宁冷哼一声，身法亦是轻盈飘逸，瞬息可从桥头掠至桥尾，手中佩剑宛若生了灵性般焕发青光，眨眼间挥摆不下十数次，将围刺而来的各种匕首毒箭算数击落。

    虽然孔宁并未被暗器所伤，但是自身剑法只得用来防守，二人悬殊显而易见。

    “用剑的怎么都是呆子？”见孔宁不给予理睬，黄堧也自觉无趣，有一刹那间生出过杀心，但是也仅仅是一刹那，转念一想后想的只是赶紧摆脱此子，办正事。

    园中江湖人士众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黄堧自然也听到出手阻拦自己的是江南枢密使孔缯之子，这样的人物别说在苏州城中，就是在江南的荒郊野岭想杀可都得掂量掂量，不是说杀不掉，而是杀了孔宁后自己还能不能从江南全身而退。

    当下六合年末，孔宁不似康愈那种可有可无的纨绔子弟，是实打实的青年才俊，这样文武双全的大才子放在富饶的中原也不多见，梁王府哪里会任这样的人才惨死于襁褓之中，定会刻苦栽培，日后若是天下大乱，这样的人多少都不算多。

    黄堧对于自己被认出也颇为无奈，这个人还杀不得的，心中恼怒横生，却也不敢太过肆意妄为，只见黄堧唇口一合一张，像是念着古怪的咒语般，以黄堧为中心的数十丈内缓缓响起黑鸦呜鸣，吟芳园几息间黑鸦群起，如墓冢坟头。

    “小娃娃，老夫今夜饶你一命，实相的话赶紧退开，老夫杀个人就走。”黄堧声出如洪钟，音荡如鬼魅。

    孔宁身形连连闪退，有些吃力地喝道：“歪门邪道，休想在此胡作非为！”

    “小娃娃，若你执意不退，就休怪老夫的鸦群不认人了。”黄堧桀桀一笑，口唇再是一开一闭，空中鸦群啥事滚滚而起，成卷风状朝孔宁袭去。

    园中惊呼连连，黄堧的实力对于众人来说与天人无异，别说汇聚半身休会而化的鸦群，从中拎个几只个儿小的出来就能将众人打得吐血身亡。

    “歪门邪道。”孔宁声色略显沉闷，一眼就可看出这个鸦群非此前那些花里胡哨的暗器可比，恐怕这些鸦群才是黄堧真正的大尊气实力。

    虽然心中知晓自己不可能挡得住这如漫天滚云般侵袭而至的鸦群，但孔宁眼中毫无退走的意思，眸子青光乍现，一身修为混入剑刃中，使手中佩剑宛若雕琢玉器般明亮。

    孔宁大喝一声，举剑迎向滚滚鸦群。

    楼阁中众人看到这番景象神情各异，除了澹浜、李唐少数几人外，余下的都是不懂刀枪棍棒的书生，对这般气势磅礴的打斗场面还是头一回见，皆是被惊吓得毛骨悚然。

    贺慕心有余悸地看着园中被鸦群吞噬的孔宁，与应续四目相对，面如土色。

    “半淮。”梁秀扭头一看，欲言又止，澹浜已持枪掠出。再回头一看，刚想开口唤出的“子荣”二字也噎在喉中，最后只得无奈地摇头笑笑。

    吟芳园四周环绕的楼阁中同时闪出数道人影，世子所在的楼阁中一白一黄，相隔不远处的楼阁中一红一黑，四道身影宛若四道惊雷，先后穿入鸦群之中。

    刹那间，鸦群由内而外散发出数道光影，由软剑挑起的红芒以及由银枪抖出的白芒最为壮阔。

    不到一息间，鸦群破散。

    这还没完，银枪隐隐有龙吟浅唱，率先以捣海之势奔袭向黄堧。

    与此同时，软剑衬着几分妩媚不甘示弱。

    还有三道身影紧随其后。

    五道身影瞬间将黄堧团团围住，黄堧的实力亦是不俗，以一敌五竟还能抗衡近半刻钟不落下风。

    只见雷雨交加的黑夜中几道不逊于电闪的在半空中交错纵横，打得水深火热。

    楼阁中赵雪见满眼疼惜地看着世子，小嘴抿得鲜血咬出血来，纤细的玉手不时就会扯一扯世子的衣袖。

    梁秀两眸凝滞如胶，全神贯注地看着园中交错起伏的几人，瞳眸有血丝乍隐乍现。

    尊气境的打斗可谓惊心动魄，瞬息间即可万变，这等宛如电闪雷鸣之势的打斗哪里是凡眼可捕捉细琢，梁秀修为不过一品，想尽数仔细观察十分吃力。

    “世子，莫要再看了。”赵雪见忍不住出声劝道。

    梁秀哪里会舍得错过这般好的机会，仅是探手紧紧握住赵雪见嫩如葱玉的小手，深怕自己摔倒。

    赵雪见也无可奈何，只得忧心仲仲地扶着世子，这还是梁秀头一次看到群战大尊气，当然得聚精会神尽收眼底才行。

    莫约一刻钟后，几道人影在一道亮如白昼的锋芒乍现之后纷纷倒退，黄堧更是如莺筝纸散，踉跄于空。

    梁秀猛然紧闭双眼，眉头微微颤动，险些晃倒，好在赵雪见吃力挽扶才得以站稳，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眸，微眯着眼看向园中，淡然一笑，说道：“神仙打架，好不自在！”

    不远处的黄堧受到反噬，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身上亦有许多处伤痕，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纵使是大尊气境，也不例外。

    “老夫就杀个人，你等莫要欺人太甚！”黄堧怒目大吼，其所修的正是口舌，这一吼不亚于响雷，坠袭的雨线都被震得生了波纹。

    有澹浜等人率头出手相助，园中人群中懂审视夺度者也纷纷效仿，但一个个也就做做样子，没人敢先一步去擒拿黄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受伤的大尊气境也得常人可敌，若是黄堧一心求死，今夜吟芳园中定会血流成河。

    “有点意思。”澹浜啐了一口鲜血，抬起手缓缓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江南的人，是你想杀就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