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挎斗摩托上的大桥,犹如丧家之犬,把油门拧到最大,一路狂飙回到了鹰机关。
整个鹰机关,只有他的电讯股依旧亮着灯。
停好摩托,大桥惊魂未定,上楼的时候,或许因为刚刚的奔跑太过激烈,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自从白天得到了川本的指示,电讯股的所有人员取消了休息,严密关注一切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
整个电讯股,唯一的脱岗者只有他一人,何况他还是该部门的当家人。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大桥并不是不想坚守岗位,实在是他觉得当前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做,且一刻也耽误不得。
在迎接中岛和岩井一行莅临鹰机关的仪式上,中岛毫不忌讳的一席话让他想入非非,一方面,他更加坚信自己偶获的那件宝物必定价值连城,至于到底稀缺到何种程度,他不想妄加推断;另一方面,天生谨小慎微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万一此物果真是奇珍异物,放在他的宿舍里那是万万不保险的,上次自从河野信动了他的箱子被他察觉后,这样的担忧与日俱增,故而,大桥最迫切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需要清楚了解它的价值,至于能否找到匹配的专业人士来鉴定、从而解开他的心结,这一点大桥倒不是特别着急,反正他自认为已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当务之急先把他拍摄的胶卷转化成照片。
他总不能拎着那件重达十数公斤的器物,到处乱跑?
天黑之际,森川率这一众人赴宴去了,大桥明显快乐了起来,马上给他的同乡井口明毅打了一个电话,邀他晚上小聚,酒钱他来付。
准确来讲,比他小几岁的井口明毅和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井口明毅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死了,他自小跟着奶奶长大,所以井口明毅尽管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很有主见,鬼点子也多。十六岁那年,他独自离开了村子,去了县城,被一家照相馆的老板看上,收他为徒。这成了井口的人生转折点。井口吃苦耐劳,加上为人活络,很快得到了老板的青睐,不但如此,老板还有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于他。第二年开春不久,井口抽空回了村子一趟,居然还带回了一架相机,这让大桥等一帮同龄人艳羡不已。
那一次返乡,井口出尽了风头,整整花掉了两筒胶卷,都用在了给村里人拍照上,包括大桥和他的妹妹。时隔一个月后,井口给乡人送回了照片,并夸耀是他自己冲洗的。从那以后大桥便知道,井口明毅不但会拍照,而且还懂得冲洗之术。
是以,大桥约见井口的真正目的,是想向他讨教照片冲洗的技术,因为,井口曾信誓旦旦表示过,胶卷冲洗是一件极易的事,是个人都一学就会。
当他得知新颜照相馆因为牵涉到不久前的间谍案被查封后,大桥实在不知道南京城还有没有开门营业的照相馆,此外,由于某种原因,他无意把胶卷交由鹰机关的技术科处理,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举手之劳,技术科的同僚们是不会拒绝他的!鉴于此因,大桥很容易找的了解决之道,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况且,他本意是不想求人。至于冲洗照片的器材,大桥成竹在胸,他可以随意挑选一个日子,唯一的条件是夜深人静,他完全可以利用本职工作的便利,打着值夜班的幌子,偷偷潜入技术科,花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达成目的。
大桥是一个心思慎密的人,当该念头初步形成时,他已把整个过程进行过不止一次的路演。
他多次发现技术科的房门是不上锁的,门仅仅虚掩着,即使上锁,呵呵,他也有把握用一根铁丝把它打开;鹰机关值夜班的那几张脸他熟得不能再熟,他对他们有过观察,应付漫漫的长夜,他们更多的是用小寐的方式……
此时的大桥已酒意全无,他轻盈地纵身一跃,跳上了楼梯,稍作停顿,然后向上狠狠跨了一大步,这一步,竟然一下子垮过了四级台阶。
大桥很满意,刚要继续拾级而上,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如果它确实是一件宝物,一定要将它快速转移!
大桥暗暗下定决心。
外间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大桥来到自己的办公桌旁,首先把衣兜里一撂纸张取出,放进了抽屉里。那是井口明毅教给他冲洗照片的“秘笈”,虽然他已知了大概,但还是得抽点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接下来,大桥必须去里间的设备室转转了,毕竟离开了太久,他总得了解了解情况。
刚转身,里间的房门同时打开,监听组的负责人仓木听到外面有响动,探出了脑袋。
“仓木君,我走之后,有什么新情况吗?”大桥从容问道。
“有,股长稍等!”仓木把脑袋缩进去,显然他回去取监听记录了。很快,仓木再次出现,掩上门快步走近大桥,把手件夹递给大桥。
“一共是两个不同频段的讯号,第一个是在一个小时前,是一个全新的呼号,第二个是我们的老对手,标签为南京城的一号电台,它是在第一个频号出现后不久……时间相隔二十分钟左右后开始活动的!”
“是不是有关重庆方面的?”
“属下也这么认为,我怀疑一号电台是在回复第一个频段。”
“哦?”大桥接过监听记录,慢慢地重新坐下。他拉开抽屉,取出古屋小姐交给他的一本密码本,据古屋讲,对照这本密码,可以译出重庆方面的电文内容。
“仓木君,你回去继续工作,这份电文,我亲自来译!”
……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停在建业客栈门前,从车上下来两位身穿黑色长马褂的年轻人。
林雨涛掏出钱付了两辆车的车费,四下看了一眼,带着储洪义进了建业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只有掌柜一人坐在吧台里看报纸。
“住店?”掌柜是一名老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找毕老板。”林雨涛开门见山。
话音刚落,离吧台最近的一间客房门开了,毕老板从里面走出来,朝林雨涛使了个眼神,轻轻说了一句:“跟我来。”
站在门口警戒的储洪义赶紧把身子缩进屋内,跟着林雨涛沿着客栈过道向深处走去。
林雨涛亦步亦趋跟在毕老板身后。
客栈的最里面,是一间简易的餐厅,看得出是这家客栈的内部餐厅。毕老板一语不发,带着他们快速进了餐厅内部的操作间。
灶台边上,有一只大半人高的柜子,毕老板径直走到柜子旁,用力一推,柜子平移了一个身位,露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门洞。
“你们先进!”毕老板把身子闪到一边,让林雨涛和储洪义先行入内。
储洪义和林雨涛猫着腰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狭长走道,居然可以直起身子。林雨涛他们站在走道里等毕老板进来。
毕老板从里面合上柜子,手推了一下储洪义,示意他们腾出身位让自己先走。
两人跟着毕老板摸索前行,才走了十来米,毕老板停下,窸窸窣窣拨弄着什么,很快,只听到“吱嘎”一声,毕老板打开走道尽头的一扇门,耀眼的光亮倾泻进来。
出了走道,是一间接近四十方的院子,三面砌了一圈青砖围墙,一面是一间堂屋。堂屋门前是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这个季节,它的叶子全部凋落。
老槐树的后面,是一扇连接堂屋的木门,老毕不假思索推开了它,三人鱼贯而入。
屋里点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灯光下有两名男子坐在桌子旁。看到来人,两人同时站起,主动离开座位向林雨涛二人迎来。
一位四十来岁,一位三十岁不到。
林雨涛果断地伸出右手,和四十来岁的男子紧紧相握,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忙不迭声说道:“火石同志,我们前来向您报到!”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一边忙着缩手,一边纠正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火石!”
他身旁的青年人不失时机地前移一步,接过林雨涛僵在空中的手,用力握住,微微一笑道:“我是火石,他是冒大成同志。”
林雨涛迅速掩饰住内心的不安,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呐呐道:“不好意思,我以为……”
“没关系,二位请坐!”说着火石弯腰把桌旁的一张板凳移了出来,抬头吩咐冒大成道:“老冒,快给两位小同志倒茶!”
冒大成愉快地应了一句:“好咧!”
不但此时的林雨涛局促,就连根红苗正的储洪义也倍感拘谨,他们都没有想到,堂堂南京城的地下党负责人,竟然如此年轻。
“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是你们想象中的火石?”火石一语道破二人心中的疑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不仅是你们二位,有时连我都觉得自己不是!”
“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林雨涛极力否定。
“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实在是这个负责人不好当啊!”火石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分别散给在座的每人一支,林雨涛刚想推辞,火石半开玩笑道:“干革命,哪有不抽烟的?”话才说完,就划着了一根火柴,把跳跃的火光递到林雨涛的面前。
林雨涛慌忙把烟塞到嘴里,伸头接住团团燃烧的火。
“组织上已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火石不忘给自己点上烟,“实际上,你们是我争取过来的!”火石吸了一口烟又补充道:“带兵指挥我自忖还说的过去,可这份全新的差事与我而言,则要艰巨得多……”
林雨涛看对方侃侃而谈,完全是挥洒自如,也逐渐放松起来。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