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终于得到他期盼已久的答复,但他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附带了一个条件。
合作开采锰矿一事,森川执着认为,陶嘉渠的应允只是时间问题,因为说到底,他是个商人,而且是个精明的商人,但现在看来,对方提出了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单纯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退一步讲他起码算是一个爱国的商人。
因为他涉政了。
据森川掌握的情报,惠民诊所的林雪宜医生和陶嘉渠非亲非故,更无特别深厚的情谊,而用释放林雪宜作为合作开采锰矿的筹码,这对森川而言,已然触犯他的底线。
森川顿时大为不悦。
由于接下来谈及的话题涉及到栖霞山锰矿,这目前尚算得上是日方的核心机密,森川毫不犹豫让人把雷远带离。
雷远刚走,森川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陶老,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
“将军阁下,难道我表述得不够清楚?”
“我可记得您说过,您不问政治,更不关心政治!可是你现在却要求我放过一位和帝国作对的共产党,我真的弄不懂你是何居心?”
“将军还是太较真……”陶嘉渠扶了扶眼镜,“我有言在先,我是在和你做一笔交易,这和政治无关!”
“您不觉得这笔交易太让我为难了吗?”森川正色道:“如果这个消息传到大本营某些个激进而又好激动的将军耳里,不但可以马上把你投入监牢,连我本人都难辞其咎!”
“我是一名商人,在我的眼里只有利益,假如将军以为这笔生意亏了,可以放弃!”
“那我想问一下陶老先生,一个共党嫌疑犯,对您有何利益可言?”
“在我眼里,林小姐首先是一名中国人,其次她的身份才是一名医生,至于所谓共产党的嫌犯身份,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我对你们和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你们之间的争斗我向来冷眼旁观,从不发表任何看法,更不干涉,还望将军明鉴!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林小姐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一点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玛丽院长有明确的评价,不信将军可以去问问她?”
“但愿这是你的肺腑之言!”森川的语气有些缓和,但心结还在,不甘心又道:“陶老会长,只要是不涉政的要求,我想我都可以答应你,就这一件事……嘿嘿,恐我不能应你!”
陶嘉渠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此要求尽管有些唐突,也着实为难将军了,不过,我希望将军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森川皱着眉头打量了陶嘉渠一眼。
“我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将军考虑!”
森川疑惑道:“此话怎讲?”
陶嘉渠继续说道:“你们前一阶段的对话,我算听明白了,这位雷先生是因为顾及到林小姐的安危,才违心承诺倒出心中的秘密,可是将军想过没有,万一这位林小姐拒绝合作呢?你们会怎么处置她?”
“如果她不合作,对待帝国的敌人,只有唯一一种下场!”
“把她杀了?!……如若这样,雷先生还怎么死心塌地效忠皇军?你们放了林小姐,那位雷先生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但因此感激皇军,还会心无旁骛为皇军服务,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一幕!何况林小姐本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就是一名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是受了某种蛊惑才误入歧途,这样迂腐的学生,在G产党那里一抓一大把,她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提供些二三流的情报,就是一个人手而已,可是我想这位雷先生可就不一样了,他的地位相较林小姐而言,恐怕不可相提并论,再说,G产党羽翼未丰,你们主要的对手还是国民党,孰轻孰重,我相信将军心中自有衡量!”
“我承认陶老先生的话有些道理,但我不能放虎归山,也不能首开帝国的敌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就逍遥法外之先河!……除非……除非……”
陶嘉渠追问道:“除非什么?”
森川似乎显得很为难道:“我把我的底线透露给你,除非林小姐告诉我们她的上线,不,甚至可以不用出卖她的上线,只要她举报一名同党,我们不但不追究她的过失,还会还她自由,让她安安心心去做她的外科医生,并且保证再也不打扰她!”
紧接着森川又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陶嘉渠不说话了,一直低头沉思着。
森川马上站起,一脸轻松道:“好了,陶老不用太纠结,这本不关你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其中,对你没有一丁点好处!”
陶嘉渠却依旧一脸固执,执拗说道:“那我和将军一言为定,我接下来将和雷先生一道做说服林小姐的工作,到时如果达到将军的要求,希望将军不要食言!”
“那是自然!”森川嘻嘻一笑。
这笔交易对森川而言,当然觉得十分划算,林雪宜只是共党的一名小小的发报员,价值不会太大,且不论她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关键的是在抓获她的当晚,在轿车中还发现了一本手抄密码本,这毫无疑问是共党电台的通讯密码,就这一点对南京城里人丁不旺的共党而言,它的泄露会使他们的元气大伤,南京城的共党分子即使发现了密码的泄露,也是力有不逮,是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建一套新的密码体系,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蛰伏,这也就意味着,共党将有某一整条的情报线将会在短期内彻底崩溃,成了睁眼瞎。
此外,身为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的雷远如果不再顾忌林雪宜的安危,能够和皇军友好合作,那将是一座巨大的宝藏,不但会收获到累累硕果,甚至可以一举捣毁军统的情报体系!还有关键一点,那就是陶嘉渠终于答应合作开采锰矿,这意味着钢铁的产量会提高到一个新的量级、投入战争之用的舰船和武器弹药有了基本的保障……如此丰功伟使得帝国接下来的扩张更是如虎添翼,加上林雪宜还能顺带告发一名共党分子,这个生意怎么算都让人忍不住想笑。
森川携起陶嘉渠的手,意气风发说道:“陶老先生,让我们和雷先生一起来给林小姐上一堂课吧!”
……
冬日的夕阳刚刚隐没在西方的天际中,转眼之间,夜色就由清淡很快变得厚重,二十多分钟后,夜色已然浓得化不开。
太平路上,随着华灯初上,人流逐渐熙攘起来,这条南京城最主要的街道开始显现活力。
这时,距离南京城沦陷已过去了将近四十天,人们已逐渐从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太平路被中山东路划分为南北两段,最热闹的当属太平路南段,在南段,主要云集了百货店、各大菜系的饭庄以及关乎百姓衣食住行的各类店铺。其中霓虹的光彩最为夺目即为南京城的地方老字号——绿柳居。
相比较南段的繁华,太平路北段就要寡淡得多,很多店铺依旧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在夜幕降临时在店铺的大门一侧挂起了灯笼。
从中山东路的路口沿着太平路向北直行五百多米,赫然可见一家店铺门口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这灯笼的灯罩全是一片素白,完全没有丝毫喜庆的红色,依稀能够看到灯笼上贴着一个字。
“思”。
再看店铺的门头,门匾上书写着几个黑色的字:思死铭志。
没错,这是一家丧葬用品商店,店名就叫“思”,思死谐音,却不落俗套,老南京人都知道,这也是一家地方老字号,名气不在绿柳居之下。
毫无疑问,棺材乃为这家店的主营产品,由于棺材必须能够容纳人身,故而体积庞大却无法折叠,所以这家店铺的面积很大,足足占有街面一侧三间房屋之多。
走进店内,三间店铺均已打通,一眼望去,棺材数量和种类均很丰富,足见这家店铺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店铺的柜台里坐在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人,他一直低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什么。
一张过时的报纸。
夜晚七点刚过,夜色中忽然现出一个人影,自从他出现在门口,一刻也没犹豫,径直踱步来到柜台前。
急促的脚步并没有唤起柜台内那位老人的注意,他依旧埋头看报,似乎对上门的生意并不太在乎,或许这也是他的经营之道,对待这类客户,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
柜台上方的那盏15瓦的白炽灯照射出的灯光尽管含混不清,但已能够大体勾勒出来者的轮廓。
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皮肤很白,一看便知是城里人。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看得出不是很开心。
是的,来这里的人又有谁会高高兴兴?
年轻人尽管不开心,却也不悲伤。
他进来半天,见掌柜的无动于衷,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早已有些不耐烦,便用手指在柜台上使劲敲了几下。
即便如此,干瘦老人还是不情愿地抬头从眼镜镜框上方打量了他一眼。
“买棺材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你姓储?”
老头有些诧异,刚想问话,年轻人已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又道:“我找储洪义。”
老头终于热情起来,忙问:“你是哪位?”
年轻人四处瞟了一眼,低声道:“我是他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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