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帮驻地,大厅之上,上官金虹闭目养神。他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左手向前伸开,玩着两只铁胆。手指撮挪之间,两只铁胆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偌大的大厅内,唯有这不间断有韵律的响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每响一声,跪在上官金虹面前空地上的上官飞额头上就多了一颗汗珠。不一会儿的工夫,他额头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几滴还不甘心地落了下来。
他抬着头,看着这个平日里威严冷酷的父亲,看着他那张十年如一日不苟言笑的面容,上官飞脸上写满了不甘。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自己不过是父亲眼中可有可无的废物。哪怕自己被一干帮众终日吹捧,却也知道他们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上官金虹的儿子。
在金钱帮里,特别是在这位帮主心中,怕自己还不如荆无命有分量的多。
想到这里,上官飞斜着眼用余光扫向站在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的荆无命,脸上的不甘越加浓郁。眼神中也充满了扭曲的愤怒。
凭什么?上官飞甚至想站起来怒吼,凭什么一条狗竟然比自己的地位就高?到底自己还是不是你上官金虹的亲生儿子?
可惜,他不敢。多年积累的畏惧,使他早已不敢违逆父亲,甚至都不敢反驳父亲一句。他能做的,就只有犯了错之后跪在那里,一遍一遍听着父亲冰冷的言语。
上官金虹是一个威严的帮助,却绝不是一个好父亲。将上官飞养成这个样子,怕连他自己都有些心灰。
正当上官飞在那里怨气横生的时候,上官金虹脸上也隐隐有些怒色。
到如今,这个上官飞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女子废了全身武功当众羞辱的地步。这般无能的儿子,要他何用?
他手中的两只铁胆越转越快,铁胆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也越来越频发。仿佛一个人加快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这声音催得上官飞脸色愈加难看,内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感。就连荆无命也稍稍低下头,他手有些颤抖,不是畏惧,而是兴奋。当荆无命的心跳加快之时,就是他想要杀人的时候。
就在响声快要达到高潮的时候,却突然戛然而止。仿佛上官金虹下定了决心,他睁开眼,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个面容扭曲的儿子,看着他额头布满的汗水,看他眼神中扭曲的愤怒,突然产生一种冲动。
他起身,向前走去。
径自路过自己的儿子,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上官飞的身体向下弯曲,脸色愈加难看。
荆无命转身准备跟上上官金虹的脚步。
上官金虹却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神中有一丝地犹豫,最后却化成冷酷。
“我上官金虹不养废物。”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两只铁胆便向后飞射出去,一先一后打在上官飞的后脑勺上。上官飞的脑袋便仿佛开花了一般骤然裂开,鲜血夹杂着脑浆溅射一地。
荆无命站在那里,默然看着上官飞的尸体向前倒去,仿佛看到一只无头的野狗横在地上。他扭过头,看着仍旧站在那里的上官金虹,便毫不犹豫地跟上。
上官金虹负手,抬头,久久不语。
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向前迈步。
荆无命也跟着迈步。
两个人仿佛一个人。
一条影子从门内渐渐消失,只留下上官飞的尸体倒在鲜血和脑浆当中。
大旗未落,白幕不升,金钱帮内依旧如故。
只是这一日,上官金虹的头上竟然多了几根白发。
第二日,上官金虹早上吃完早点,坐在那里用一张金丝锦帕抹完嘴角的饭粒,悠然饮了一杯茶漱口。当一切完毕之后,他坐在那里,默然地看着仆人将桌上的一切收走。
荆无命就站在他的旁边,仿佛他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上官金虹失了那对铁胆,手中便不再拿任何东西。两只手搭在桌上,自然交叉在一起。
他闭目,神色平静,只是头上束好的长发之中几根白发格外显眼。
他不言语,荆无命也无话,两个人就一坐一站,在这偏房里安静坐着。
隔了许久,上官金虹嘴中突然吐出一句。
“你杀得了那个赤足仙子吗?”
“不能。”
荆无命简单明了。
上官金虹闭口不语。
荆无命便仿佛没开口一样,依旧做他的影子。
莫小小也在吃早点。
城南的包子,城北的豆汁,正中央小店里的茶叶蛋。大清早这位赤足仙子便将整座城都逛了一遍。虽说美食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可有可无,大半时间,只要果腹便足够了。只是就和管不住的小脾气一样,贪恋美食也是这具身体所独有的。按照系统莫语的话来讲,这灵魂与肉体不匹配,多半是要受累于肉体的。
无可奈何间,莫小小也学会了妥协。
她吃得认真,将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
阿飞也吃得认真,虽然不知道莫小小为何单单喜欢这三家的食物,但到他的嘴里都务必要吃干净。
反倒是桌上的另外三人,却都有些挑剔。
李寻欢不喜欢油腻,只把包子皮吃了,其中的肉馅,全都被他用筷子夹出来放在小语的碗里。铁传甲也学他,只是把茶叶蛋悄悄放在李寻欢的碗里,又被后者不动声色递到小语的碗内。起先小语还懂事地让让他们,到最后,她也只是默默地把东西都吃完。
吃饱喝足的莫小小坐在那里,突然扭过头问李寻欢:“上官飞真的死了?”
李寻欢喝完最后一口豆汁,用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这才说到:“是死了,却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金钱帮只说是被仇家所杀,但似乎并非如此。”
莫小小也不以为意,只是嘟囔着说:“大概是会算到我头上吧。”
她也拿手帕擦了擦嘴,笑嘻嘻看着小语在哪里吃东西,接着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们猜,是谁杀了上官飞?”
阿飞将嘴边最后一口白字吃完,便率先猜到:“是仇家?”
铁传甲也跟着猜了一句:“是荆无命?”
莫小小摇头,笑而不语。
她心里跟着暗叹,若不是昨天晚上系统突然出来一个任务,叫击败有杀子之仇的上官金虹,听力那个系统的描述,她也不会知道上官金虹竟然狠心到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过想来也是,他上官金虹立下仇敌无数,自己活着还好,但死了怕这个倒霉儿子便会立刻被仇家撕成碎片。更何况,已然是废人的上官飞便没有什么用处了,与其留着被别人当做自己的破绽来杀,不如自己狠心一点。否则,怕终身都要背负一个不圆满的缺陷。
李寻欢看着莫小小,见她否定了两个人的猜测,便心中一叹,对未见面的那位金钱帮帮主感到由衷的惊叹。他看着莫小小,似乎不想验证这个答案。便迟疑又再迟疑,最终开口问:“是上官金虹?”
铁传甲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嘴里说道:“怎么可能,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上官金虹怎么能杀了自己儿子?”
阿飞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几度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小小倒是无所谓地说着:“他是枭雄,想要称霸江湖就得把所有事都衡量清楚。上官飞是个废人,没有自保能力,已然成为他最大的破绽。他又是一个无情之人,无情人之若有情,有情的对象还是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废物,怕是整个江湖都知道该怎么办了。与其这样,不如不留后患。反正这个儿子已经废了,再活在世上就是个笑话。”
她说的轻描淡写,铁传甲和阿飞却听得惊心动魄,两个人的脸色俱变了变,都对这下手狠毒的枭雄有些惊叹。阿飞倒好些,铁传甲心生忧虑,扭头看向自己的少爷。
李寻欢脸上也有些唏嘘,对于上官金虹他更多的是惊叹,却没有什么可畏惧的。高手之间相差不过毫厘,纵然上官金虹此刻权势熏天,但他李寻欢又怕过谁?只是,江湖上多了一个狠心人,却少了一个多情客,却不知对整个江湖是福是祸。
莫小小也看着李寻欢,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眼睛转动,笑着问道:“同样是兵器谱前三甲,这个榜眼已经成了江湖上人人敬畏的上官帮主,可你依旧还是一个小李探花。莫非你这探花郎就只是有个无权无势的探花郎不成?”
李寻欢苦笑。
他这一生,飘零孤苦,结识的好友大多离他而去。虽说江湖上人人畏惧小李飞刀,却总是有一种我能躲过去的想法。以至于虽然他是名副其实的兵器谱探花郎,却是一个人人都不服气的探花郎。
若不是他命硬,怕他这个探花郎早就成了一个作古的名号。
他已经习惯了离别,只是,那小楼上的佳人,最后会不会原谅他这个负心的浪子呢?
想到这里,他眼神黯然。
莫小小笑到:“自苦痴情空遗恨,探花郎,不是你的在你身边也会被你推走。徒留下你这念念不忘,只可惜,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你啊,还是找一个疼你的你疼的人来疼吧。”
她笑着起身,不再看苦笑着摇头的李寻欢,也不再看痴痴看她的阿飞,只是拉着刚刚吃完的小语径自走了出去。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满头乌黑的头发上,留下一个倩影给一屋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