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

    零点过40分。

    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杨坤武刚刚忙完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

    但他的车刚开出市局门口不久，车载电话屏幕就亮了。

    杨坤武眉头一皱，暗骂都这个点了还耽误的话，恐怕回家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

    不过，等他的眼光往手机屏幕一瞅，刚刚还压抑的心绪一下子就缓和了很多，因为来电人显示是他多年的好友，帛西高速交警大队长王成乐。

    杨坤武赶忙拿起蓝牙耳机往右耳一塞，直接就笑道。

    “我说王大队长啊，你明知我不喜欢开车打电话，你还非给我打过来，你这是故意钓鱼执法吗？”

    “哎哟，大哥您别生气，我也不知道您这个时候还在开车啊！”

    “哈哈，好了，别啰嗦，啥事儿找我？难不成约我去夜钓？那我得先向领导请示请示！”

    哈哈一笑过后，杨坤武顿时觉得在胸中淤积一天的闷气舒爽了许多，这一刻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正驾驶的这辆老破车缓慢了。

    “不是钓鱼，我这会儿在高速路上遇到点稀奇事，所以想找老哥帮我分析分析！”

    杨坤武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立马僵硬，他知道王成乐不是随便给人添麻烦的人，既然有求于他，那肯定不是一般事。

    “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要我说？唉，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我看这样，我用微信给你发视频，你看了就明白了。”

    杨坤武听得眉头一皱，职业性的警惕心理又提了起来。

    “那好，你先等我找个地方靠边。”

    “好，我等着。”

    片刻功夫，杨坤武停好了自己的车子，“好了，你发视频吧。”

    王成乐回了一声好嘞，随即挂断电话，又拨过来微信联系。

    杨坤武耐着性子点开微信，正看到他老友的大饼脸。

    “我说王队，这大半夜的，就为了让我看你的大饼脸啊。”

    王成乐哈哈一笑，“哦，通了啊，抱歉抱歉，稍等，我给你看看现场。”说着，他将手机对着现场缓慢移动起来。

    随着手机画面的变换，杨坤武逐渐看出老友想给他展示的是一场高速公路车祸现场。

    “不就是车祸吗，你的本职专业，还用我给你分析？”

    杨坤武不满地对着手机一阵数落，却换来对方的反驳。

    “别急啊，老哥，来来，我再给你走近些，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画面又是一阵晃动，看得出王成乐确实在努力。

    这时候，杨坤武算是看得比较清楚了。那是一辆四轮朝天的白色BMW轿车，轿车的车头完全变形，几乎成了铁饼。而车内空无一人，成员应该是已经被拉走，因此无法判定伤情如何。但从座舱内到处溅射的血液来看，可以推断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车祸。

    不过奇怪的是，王成乐给他的画面中，似乎就只有这一两白色轿车是事故车。

    “怎么只有一辆车？”

    “哈哈，老哥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行了行了，别吹。究竟咋回事儿？难道是撞在护栏上了？”

    这时候，王成乐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笑嘻嘻地对着屏幕说道：“我还想问你老哥咋回事儿呢，我刚才勘察过现场，我可以断定这辆BMW肯定是全速一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上，才会导致车头变得如此破败。这种撞击力度，绝对不是撞护栏能办到的。况且，出事地点的中间隔离带是完好的，即便是车身现在压着的外护栏，那也是车子出事后才碰撞，应该不是第一现场。”

    杨坤武点点头，“那这坚硬的东西你找到了没有？”

    王成乐摘下自己的白色大檐帽挠了挠头，一脸苦笑的补了一句。

    “怪就怪在这里，我找到了第一现场，但那里除了有一个圆坑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听完老友的话，杨坤武的眉毛皱得越来越拢，“有点意思，让我看看那圆坑。”

    王成乐点点头，“好嘞，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杨坤武就听到对面有其他人在说话。

    “王队，王队，军方的直升机来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手机内传来“轰隆隆”的嘈杂声，那阵势就像是要打雷的前奏一样。

    杨坤武正要询问咋回事，就看到老友将脸靠近手机，“哦，忘了说了，这事儿军方要派人来调查，这里都戒严了，连高速公路现在都关闭了。”

    听到这里，杨坤武气得白眼一番，“既然军方的事，你跟着起什么哄？！”

    不过似乎对面实在太吵了，王成乐像是并没有听到他这句牢骚话一样，接着又说道。

    “老哥等我一下，我先挂了去接待他们，然后咱们哥俩再好好聊。”

    说着，通讯中断，气得杨坤武就要骂脏话。

    大半夜的，又热，又在回家路上，聊你妹啊！

    这臭小子也是，总是喜欢管闲事，总有一天得惹出事来，我得给他提个醒。

    哦，对了，家里的领导大概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吧！

    不行，我得赶紧请示一下。

    杨坤武想着想着，赶紧拨通家里的电话请示。自然少不了被老领导一阵数落，逼得他连连赔罪，先前化解开的情绪又淤积起来。

    气愤之余，他掏出香烟点着了深吸一口，这才算化解心里的一点烦闷。

    ……

    王成乐挂断手机，扭头来就看到一架巨大的直升机已经飞临他们的上空，并很快找到高速公路外的空地降落。

    接着，一个身材远远高出常人，身着绿色制服又戴着白手套的军官走下机舱，在他身后十多个穿着全套防化服的军人也跟着下机。

    军官对着那群防化服手下一通指示，等手下人开始忙着检测之后，他才转身朝着王成乐走来。

    “是王队长吧？”

    王成乐一脸懵逼，“您是……”

    军官没有先答话，而是先来了一记标准的军礼，然后才自报家门。

    “总参二部七局，中校，金虎，认识您很高兴。”

    说完，他没有等待，直接就伸出带着白手套的右手，似乎在等着王成乐握手。

    这一幕把王成乐搞得哭笑不得。

    正常人都知道在握手礼中，如果戴着手套与他人握手是给对方极大的不尊重，何况还是这么热的大热天。

    然而，金虎中校却又是主动伸手，而且态度又显得非常诚恳，不像是在故意拿身份、摆架子，这就更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好在，王成乐本人也是豪爽性格，只是在一愣之后，便伸出右手与之相握，“客气客气，彼此彼此。”

    一握才发觉，就跟在握铁锭一样，对方手掌传递给他的感觉是坚硬和冰冷，让他格外诧异。

    这时候，王成乐才有功夫近距离仔细观察来人。

    他注意到，这个叫金虎的军人，长得五大三粗、体格惊人不说，连脸型也是棱角分明的四方型国字脸。如泼墨一般的一字型浓眉，眉间距却比较宽广。笔挺的大鼻子，宽厚嘴唇，以及刮成铁青色的方下巴，这一切都表明此人属于说一不二、不苟言笑的严肃型人格。

    再加上那一身即便是隔着军人的夏季制服都显得胀鼓鼓的肌肉，这一副宽大的来足以称得上巨大的人类身躯，所能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力是相当惊人的。

    就在刚才，当金虎向着他走过来的时候，王成乐本人甚至觉得地面都在随之震颤一般。

    然而，让王成乐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位孔武有力的军人，谈吐却非常和气。即便是握手的时候，对方也显然在保持克制，握手的力度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但他却看得出，以对方的体格，要单手拧起像他这样的成年人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王成乐在心里好一阵压抑金虎带给他的视觉冲击之后，才笑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不料，金虎却在这时候一愣，随后赶紧掏出证件双手往前一递，“确实大意了，这是我的证件。”

    其实，早就有上级的指示，再加上军机护送，王成乐根本就不会怀疑金虎的身份。毕竟这要有假，那造假的成本也实在太高。

    见对方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赶紧指着那群穿防化服的士兵笑道。

    “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泄漏，我们需不需要回避？”

    这时候金虎才一脸恍然，右手一捧额头，尴尬的解释。

    “不用不用，他们这样穿只是为了防止自身因素影响采集效果，并没有什么泄漏事故。”

    “哦，那就好，那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地方，尽管说。”

    金虎在自己方正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这只是常规检测，我们只是采集一些相关数据，不会耽误很久，很快就能采集完毕，总之先谢谢您的配合。”

    说着，他又伸出还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王成乐看得心里哑笑，也不说破，爽快地伸手与对方相握。

    两人客套过后，金虎转身离开，一个人走向那个被王成乐视为第一现场的圆坑。

    此时，已经有两个防化服士兵在圆坑周围检测，见金虎过去后，立即上前与其耳语什么。

    由于隔得太远，王成乐也听不见，他只能看到金虎在听完士兵的汇报后，立马在圆坑边半蹲，随后扯掉右手的白手套，用带着金属反光的右手触摸地面。

    王成乐心里笑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

    难怪这大块头军官始终不肯摘手套，难怪给他的手感这么冷硬，原来是人家身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