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田坊的经济来源有两种,一种是善人的施舍,一种是县衙的划拨,洛阳城内有两县,一是洛阳县,二是河南县,而两县的官员和衙差也是不吃皇粮的,县衙会发放高利贷赚息钱,再用这个息钱给大家发俸禄,如今四处打仗,息钱也赚不多少,所以也就不可能给悲田坊贴补了。
而悲田庵的慈云师太已经很久不见善人了,那么前来施舍的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单雄信和王世辩以及巢元方都是以施悲田的方式给悲田坊粮食和布帛,他们并没有去拜会慈云师太,所以,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就是冲着李木杨给的。
刘医工和许医工此时也明白了,李木杨的背景觉不是陆家那么简单了。
送走那些管事的,李木杨让陆元子继续写药单,告诉她这回不用考虑钱了。
陆元子抿着唇犹豫着,其实她对于开药还是有些手怯的,如果是妇方药她倒是能开得出来。
可是不知为何,她现在对于李木杨的话也不敢有一丝反驳了,只好硬着头皮写下了药单。
只是刚写到一半,苏敬凑到身边看着,却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吓得陆元子一哆嗦。
苏敬咧嘴道:“陆小姐,上哪去买龟板啊?还有天麻,你以为这是你陆家啊,这些药就可以花去半根金条了...”
苏敬的语气带着嘲讽。
陆元子咬了咬嘴唇,委屈的看向苏敬:“是李医师说不考虑钱的...”
如果在平时苏敬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她早就立眼睛了,可是在医药上,苏敬就是她的前辈。
“不考虑钱?呵,”苏敬又是苦笑,“就算不考虑钱,那么,这是啥?你以为你是御医啊,连牛黄都敢开,一颗牛黄千两黄金啊!你想要陆家倾家荡产啊?怕是也不够吧!”
苏敬的话尖酸刻薄,但也不是胡说的,陆元子抿了抿唇,有些委屈道:“可是...可是那里有个孩子持续高热,我担心发生惊厥啊,方书上也说了牛黄可做应急药物...”
“当然了,谁都知道牛黄最好用,我从出生到现在就见过一次牛黄,你随手就开出牛黄...”苏敬摇摇头,也不往下说了,好笑的看向李木杨。
李木杨揉了揉额头,他是说过不考虑钱,也是因为他对于现在的药价不了解,听得苏敬的话语也能猜出陆元子列的单子不是小数目了,也看出来了,陆元子对于这些病症也只能纸上谈兵,只知道医书上如何如何,却不考虑实际市场上的情况。
而苏敬这种嚣张的语气也让他很不舒服,却也得忍着,诚恳的道:“苏药师,要么,麻烦你来写单子?”
“哈!”苏敬一偏头,“我可不是悲田坊的药师。”
“那你就少说风凉话!”
李木杨一改和善的神态,指着苏敬的头吼了一声,若不是现在还属于开会期间,他真想去揍苏敬一顿。
“龟板可以用牡蛎和山茱萸替代,天麻换成钩藤...”一旁许医工低声说了两句,又忍了回去。
“嗯,许医工来写吧。”李木杨将笔和纸移到许医工面前。
许医工想了想道:“小儿的一些病症需要牛黄时也可以用酸枣仁和地黄代替,可以备一些地黄,只是地黄也很贵。”
“地黄必须买,牛黄我来想办法,别的你就写吧。”李木杨鼓励道。
苏敬在一旁又是哈的一声嘲笑。
李木杨懒得理他,他也明白了,这个苏敬就是来看热闹的。
许医工提笔写了药单,不一会儿苏敬又凑到身边去看。
“苏药师,你就别捣乱了好不好?”李木杨不耐烦道。
苏敬俯在许医工身旁,看了一会,点头道:“嗯,不错,不错,许医工,要不你来给我当医工吧?肯定比在这里赚的多!”
“苏敬,滚出悲田坊!”李木杨终于忍无可忍了,抄起茶杯就要砸去。
苏敬哈哈一笑,撒腿跑了,跑到院中还做出个骑马的姿势,像个调皮的孩子。
也不知道他高的哪门子兴。
。。。。。。
药单开完,阿古驾着马车带着陆元子和芸儿就去买药了,他们只需将药单交到某个药房,药房自然就会把药送来,所以也不用带力工。
李木杨起草了一份悲田坊的规矩,大体上也就是不许打架斗殴,听从医嘱之类的,同时还会定制患者服装,统一服装保持个人卫生和病房卫生。
李木杨宣读完制度,便重新安排病房,根据病情分类,主要分为内科,外科,妇幼科,重症科,传染科,没有病的孤寡老人另外安排在养老的房间。
悲人们按照安排进入了各自的房间,几乎每个房间都住着4-6人,最后还有十二人没有安排住处,而另外还剩了五间房。
那十二人微微面露喜色,心里有些庆幸,这么说他们住的房间人数会很少,论谁都不愿意和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尤其是和那些病情很重的人...
或许是想到“病情”二字时,大家相互看了看,随后便意识到了什么,刚刚还有些窃喜的表情都微微凝滞了一下。
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位李医师。
李木杨低头看着本子迟迟不说话,似乎就是在给他们相互观望的时间,片刻之后,将本子合上,道:
“你们根本没病,而且年纪都在20-50岁之间,不符合施悲田范畴,所以还请离开悲田坊...”
果然此话一出那些人便如同炸了锅似的,想要反驳,李木杨也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又道:
“不过,如果非要留在悲田坊也可以,但是你们要做义工,这个义字是义薄云天的义字,也可以理解成劳役的役,也就是说你们需要照顾病人和做坊内的一些杂役,悲田坊给你们的待遇就是供你们吃住,没有工钱,如果不愿意做义工,就可以离开悲田坊了。”
这十二人都是流民,在洛阳没有房屋,不愿意上街乞讨,也不愿意自卖为奴,就躲在了悲田坊,虽然在这里也是吃不饱,但终归饿不死,还有睡觉的地儿,他们也知道悲田坊名义上属于官庙合办,但官府几乎不管了,还好有寺庙的支持,但眼下寺庙里的老尼姑早就不见真人了,有个收尸女从来不说话,所以这个李医师的确有将他们赶出去的权利。
众人无奈的相互看看,又将目光集中在郭老黑的身上了。
郭老黑就在这些人当中,他来自关西,据说是要去江南,结果四处打仗就困在了洛阳,没了盘缠就赖在悲田坊,在他们心中郭老黑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了。
“洒家就是不走!洒家也不伺候病人!”郭老黑在众人的目光中挺直了腰板,不负众望的摆了摆手。
众人的目光变得炽热了。
不远处谭五低着头迈动了脚步。
郭老黑的手还没放下,便道:“洒家决定了,做杂役!”
众人一片愕然。
“那好,先将院内的积雪合杂物清扫干净。”李木杨点头道。
郭老黑便牛气冲天的去除雪了。
又有一人道:“我也做杂役。”
“好,去后院清理杂物,再将那些破布破衣全都烧掉。”
这人怔了怔去了后院。
又有两人道:“我们也做杂役。”
李木杨道:“去清扫茅房刷马桶。”
这二人皱了皱眉,也只好去了。
那边郭老黑开始偷笑了,幸亏开口早了,否则就去刷马桶了。
又有两人道:“我们可以伺候病人。”
“好,先去将那些手脚不利索的病人被褥洗干净。”
最后,又有两人被安排照顾那些不能自理的老人,剩下的四人不想当杂役自动卷铺盖走人了。
刘医工在一旁有些目瞪口呆了,他从来没想过会让这些人变成杂役,平时吃的不好这些人都会谩骂他几句,他想轰赶他们走却被他们武力威胁,官府也没人来管,他就忍气吞声混日子。
而此时的悲田坊就跟变了天似的,有钱了,还有权了...
“郭老黑,有你这么除雪的么,把雪推到角落去!”
刘医工对着郭老黑吼了一嗓子,随后便心虚的看着郭老黑,郭老黑直起腰呲牙要骂人,话没出口咽了回去,只好规矩的去除雪了。
刘医工嘿嘿笑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边许医工匆忙跑来,指着李木杨质问道:“崔雪是心疾,你为什么让她住进外科病房,最起码也应该是妇婴科啊?”
许医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眼里闪烁着无法遏止的怒火。
李木杨皱起了眉头:“许医工,刚刚我说的规矩你忘了吗?下级医师必须听从上级医师安排,如果在医术上有疑问,也要私下里质疑,不能在患者面前讨论,所以...”
李木杨顿了顿,
“谭管家,再绑他一个时辰!”
就这样,在李木杨到疾患司的第一天,许医工被绑了三次。
陆元子买药回来,见许医工又被绑在了树上,微微蹙眉,看向李木杨的眼神中有了一丝责怪。
阿古强忍着不笑却实在忍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树干哈哈大笑着:
“许医工...你跟这树...真有缘啊...还是解不开的缘啊,哈哈哈哈...“
许医工白了眼阿古,却还是倔强的抬着下巴,当眼神移到某一间房子时,眼中却流露出些许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