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峰顶的来路上,传来了交谈声,隐约还可见五六人的身影,穿梭于林间。
“峰顶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有什么危险,小姐还是不要同行,老奴一人去查看就好了。少主这么多年没回来,小姐与少主叙叙旧也好啊!”
“这么多年没见,我感觉大哥变了好多……与他待在一起,反而尴尬。再说有傅伯您在,能有什么危险呀。”
出言劝阻的,正是被称作傅伯,一鹤发鸡皮的干瘦老头,想来也有七十高龄了。
这上峰顶的来路,虽不是什么峭壁陷峰,却也是崎岖难行。
他的步子却沉稳健力,行动干脆利落,比身后那几个年轻力壮的随从,看起来还要轻松的多。
显然,这老头有功夫在身,且更非庸手。
而答话那少女,自然便是这逍遥峰上碧落赋的二小姐——傅香君。
她与母亲去迎接回大哥和四位师叔,一众人行到山腰时,便听见了峰顶轰鸣不断的闷雷声。
当时正是晴空万里,何来雷声?
待母亲与大哥,还有四位师叔回府后,管家傅伯便来峰顶上查看,傅香君亦不顾母亲的训斥,一溜烟出了门,赶上了先行的傅伯。
老管家和傅香君的轻功亦不弱,饶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几个随从也得全力以赴,才能勉强跟上。
直到了峰顶时,眼前的景象,让久经事故,一向沉稳的傅伯,也不由的感到心悸。
满地的沟壑和深坑,周围的草木土石更像是经历过狂风席卷,整个峰顶已经变得狼藉不堪。
“傅伯,这里好像发生过打斗痕迹。”
傅香君四处张望着,突然发现了什么,连忙赶了过去。
傅伯却还沉浸在眼前景象带来的震撼中。
打斗痕迹?在他的看来,这起码也得有四五个一流高手,完全不顾生死的拼斗,十成全力施为,疯狂的罡气对撞!
江湖上很少有这么不要命的打法,说的不好听点,是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拼命!
况且这样的大战,下场可想而知,至少也得有几个高手把命留在这里。
可眼前只有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一具尸体也没有看见!
“快来呀,这里晕倒了一个人!”
傅香君的的喊声,打断了傅伯的沉思和疑虑,连忙也赶了过去。
赶到傅香君身旁时,只见那断木旁靠坐着一个人。
不是夏子桀还能有谁?
“嘻,这位姐姐长的真好看,怕是宫里皇上的妃子,也不过如此了。”
傅伯摇着头苦笑道:“小姐真会说笑,你又何曾见过皇宫里的妃子,况且这人是个男的!”
“什么,男的?”傅香君有些不敢相信的伸出手,轻轻撩开了夏子桀面前散乱的发丝。
夏子桀猛然睁开了双眼,吓的半蹲身的傅香君一个踉跄,后仰倒地。
傅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眼中精光,给惊的微微愣神,一时居然忘记了出手扶住傅香君。
视神独显,虚室生白!
这种境界,在他还是碧落赋的杀手时曾看见过。那是武当的上一代掌门——燕冲天。
可那时的燕冲天已经年近四十,除了武林公认第一的枯木道人,那燕冲天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二。
可面前这个少年,至少从外貌判断,最多也就二十年岁,居然也到了这种境界!
恍惚之间,傅伯再次定了定神,才发现夏子桀眼中再无刚才那明如电闪的精光。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沉腐朽的死气。
“我还以为你晕倒了,干嘛吓人呢?”
傅香君抖落衣裙上的泥土,虽好似在责怪,语气里却无半点怒意。反而是对这个性别不明的姐姐,有了异样的兴趣。
可惜性别不明一直是夏某人深恶的痛处。
被她称作过姐姐后,任她傅香君如何娇俏可人,明珠灵动。夏子桀也先入为主的对她有了些许成见。
夏子桀索性不理这几人,闭上了双眼。
与翰夫一战,可是损耗不小。
于是他刻意收敛生机,转入胎息状态,养复神元真气。
因入闭胎息时,需在胸腹内还转一口元气不散,故而未散气时,不能言语吐息,更不能动用真气内力。
此刻夏子桀尚未散气,便被这几人打扰,只能暂时当一个哑巴了。
“这位大哥,小女无意冒犯的,还请谅解。你是被人抓到这上面来的吗?”
傅香君见他瞑目不语,也猜到是自己无意冒犯了他。
转念又见夏子桀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想来这峰顶的事与他无关,更像是被人挟持到此。
“难道刚才是我看错了?”
就连傅伯在这一瞬间都觉得,夏子桀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孱弱少年。
傅香君见夏子桀还是不作回答,微微有些不悦。又想到他可能是哑巴,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莫要再冒犯。
“寒舍就在附近,这位大哥不如去稍作休息,若有什么难处,也可慢慢商议?”
傅香君自小生的乖巧,善解人意,即使是府中的卑微下人,她也会极有耐心的对待。
方才那些随从的轻功不及她和傅伯,也是她刻意放缓了速度,傅伯知她心善,也就默许暗从了。
可惜在夏子桀看来,这傅香君真是括燥烦人,打断自己恢复元气,完全是多管闲事。
夏子桀巴不得她们马上离开!
傅伯听到傅香君要请夏子桀去府上,慌忙朝她打眼色。
可傅香君此时关注着夏子桀,全然忽略了他的微表情。
看着自家小姐认真的神色,傅伯心里闪过了一个可怕又大胆的想法——小姐看上这弱鸡小子了?
奇怪!为何心绪越来越不安宁?
目前的夏子桀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越是这样,越让傅伯感觉到夏子桀的危险。
不知为何,傅伯心里的那一点悸动,开始无限放大,甚至想到了……
想到了先下手为强!
且下一秒,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给吓到了。
也在同时,起手如扬灰,矮进身单拱,势突如暴雨,迅若风雷!
那一瞬间,傅伯不得不承认,这一拱手,绝对是他毕生巅峰!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的自己,都没办法再有一击可以媲美这次。
他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碧落赋武学的真意。。。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
世人皆道碧落赋的武功缺乏变化,连上一代的碧落赋天帝也几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殊不知是后人不肖?
武极近乎道者,籍武道以窥天道。
下者逐其形,中者守其神,上者神形兼具!
或动静变幻,或虚实相生。
但无论是至简至繁,至巧至拙,皆是武学真谛,根本没有优劣之分。
碧落赋的武学,若能窥得道境,便是至威杀伐的绝学,但他们这些沉溺于杀伐之技的人,反而不能明白道境。
越是沉迷追寻杀伐之技,就越无法得到真正至威杀伐的绝学。
果然以欲求神通之心,而修神通,便不得神通。
可若真到了那个境界,一击既中,格杀勿论,何须变化?
须知能守破离者,方为武者正道,难怪碧落赋会衰败,原来他们都失了本意初心。
这一式“拱扬星河”挥出,无限于接近夏子桀时,傅伯的思绪里却已经好似过了千百年之久。
脑中涌出了这些他从前就知道,却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东西。
他甚至想仰天狂笑——学武一生,徒活百年,今日方知吾道不屈!
夏子桀已经暴起身形,若不是不能言语,他也要为这一式拱手喝彩叫好!
只是方动内息,夏子桀便觉胸口胀痛欲裂,但出掌间不敢有丝毫顿滞。
夏子桀强动真气,起手护心,推出之时,肘腕牵动,好似有上百种变化,细看又只是水平推出。
与拱手相交之际,掌心卸力,又变掌为爪,死擒活拿之变在傅伯腕间不断变化。
傅伯面无表情,内心却已近癫狂,万般思绪都化为一念——一击必中,有死无生!
面对夏子桀灵巧的变化,全只是微抬低按之间化解,最后穿过了夏子桀的单掌防线,硬砸在了他胸口上。
“漂亮!”
夏子桀气息内乱,终于忍不住一声长啸发泄出来,正要劝架的傅香君也觉震耳欲聋,并不住后退,下意识躲避翻滚而来的气浪。
夏子桀立时反手,曲腕作勾,似一条巨蟒缠上了傅伯打在他胸口的拱手上,猛然回崩抽拉!
好似突然拉动了引线,连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式崩劲,发出来骇人的爆鸣。
……
傅香君回过神来时,只见傅伯已经趴在地上,右臂被扭曲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仅剩筋肉牵连,还没有断掉。
夏子桀这边捂住胸口,不住的咳出血来,充满敌意的看着她。
“我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怎么老遇见疯子。还TM各种临时开挂,爆发出远超本身的战斗力……”
夏子桀一边暗骂,一边调息着体内紊乱的真气。
还要防备面前那个不断惊慌道歉,假惺惺的少女。
夏子桀又哪里能猜得到,他的阴神业力已经有微弱的萌动,或可能是提前觉醒了部分。
如今他的情绪和心境,甚至是眼神,都有可能因为阴神的关系,引起别人精神上的强烈波动。
——
傅伯直立起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有兴奋,也有迷茫。
夏子桀冷声叹道:
“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让你进一步参透武学真谛,我都怀疑是老天故意派你来和我作对了。
只可惜你悟的太晚,老天给你也没留多少时间让你再有进步,更何况已经废去一臂?”
夏子桀这次受的伤不轻,短时间不可能再和人动手了。
“哈哈哈,现在才参透也不晚,朝闻道,夕可死!
就是你现在杀了我,我也要感谢你再一次激起了我身为武者的进取之心。
我只可惜这碧落赋,若当年也能有人当头棒喝,让碧落赋上下有所醒悟,也不至于今日地步!”
傅老伯并没有痛心疾首,疯狂过后,反而是无比平静的说出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