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入云阁格外热闹。江湖盛传的入云宴在此正式召开。
入云阁占地极其宽广,占地面积足有三十亩地之多。
以上好大理石为地基土,阁楼以大批量上等楠木建造而成。
三层阁楼结构,十丈之长,琉璃为窗,足有七十二根巨形房梁支柱,支柱上雕刻有华美云纹。
入云阁可谓是极尽姑苏城内土木之盛。
此刻宽敞的主堂内足足摆满了百桌宴席,天香居上好的酒菜陈列桌上,每桌有十个席位,宾客满坐。
“柳姑娘真是大方,此次光是这些酒席便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原以为这次来入云阁看热闹,少不得花些银两,没想到柳姑娘自掏腰包宴请宾客。就冲这,我王某人钦佩。”一腰间佩刀的江湖游侠道。
“一路前来,花销不小,又风尘仆仆。就冲这顿酒,值了!”同桌一人附和道。
“说心里话,我刘某原先对柳师绣是有些轻视的,今日饮罢这杯酒。刘某钦佩的女子又多了一位。”另一人举杯道。
“也不知今夜哪位公子今夜能抱得美人归,柳姑娘以诗词取胜。若是比武招亲还好说,只是俺粗鄙之人对文章诗词一事实在是一窍不通。饱读诗书的才学士子都在二楼,咱们一楼这些舞枪弄棒的大佬粗只能来凑个热闹。”
“有这等美酒佳肴,这个热闹看的值!”
一楼大堂内诸多佩刀带剑的江湖好汉谈笑声响彻厅堂,气氛活泼欢闹。
“哟,苏公子来了,您二位往二楼请!”门前老鸨望见前来的楚珏同苏岐惊喜道。
穿过热闹的厅堂,两人来到雅静的二楼,相比于一楼规模庞大的宴会。二楼则雅静的多,是一间间独立的小阁楼组成。
每一间阁楼内才学士子或独坐品茗,或三五好友举杯同酌。
满目红烛昏罗帐,放眼皆是读书郎。
楚珏有些恍惚,倒不是见着了这幅画面,在文雅的读书人之间有些自惭形秽。
少年曾经也是翩翩读书郎,虽然为了生活奔劳,但是闲暇时苦读诗书的习惯未改丝毫。
虽然早早离开了学堂,但是一些读书人的习性一直顽强存留在少年身上。
例如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进入陌生的环境,少年每往都会先细致观察一番。楚珏刚才穿过厅堂之时,望见前来的江湖好汉不少腰间都挂有觞山令牌。
“是觞山贼寇大举来犯,还是如自己一般稀里糊涂就拿到了觞山令牌?”
楚珏疑问又心惊不已,“那觞山三人此次前来姑苏城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正当楚珏神游天外之时,人群突然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那人就是苏岐,听闻他才名轰动姑苏城。”
“有小道消息说柳师绣此番举办入云宴就是在翘首以盼苏岐前来,不知是真是假。”
“只是不知今日苏岐与杜樊川谁能夺得青楼词魁?抱得美人归。”
议论声越来越大,慢慢地整个二楼阁楼内的宾客目光都往苏岐身上看去。
想看看这位才名动姑苏的才子是否如外界盛传的那样风度俊雅,容貌逸丽。
二楼学子们望着苏岐有些自惭形秽。才学比不过就算了,容貌风度也是远远比不过。
果真不负众望,当真是个风度俊雅的才子。
尤其眉目间一点视万物为无物的清冷,想必是读书读到了读书人所谓超脱万物的境界。
文人相轻,也只是学问上的不服输,对自己才学的骄傲。
若是遇到真正学富五车,饱含才学之士。
骄傲的读书人也是愿意低下高傲头颅,承认自愧不如的。
读书人傲气也谦虚,这就是读书人的可爱有趣之处。
二楼有四间最为精美的雅间,分别是春水、夏蝉、秋露、冬霜。原是入云阁除柳师绣外最出名的四位清倌人献艺场所。
四位清倌人以琴棋书画见长,都是早年流落入云阁的苦命孩童。
每年入云阁暗地里都会买下一些身世各异的苦命孩子。这些孩童自小请良师以琴棋书画培养。
学的最好的四人命运好些成为清倌人,其余人则是命运悲苦成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红倌人。在红倌人看来清倌人是极为幸运的,做着舞文弄墨抚琴作画的文雅活计就能安心享受上好的生活,无需像命运悲苦的自己一般竭尽心力伺候客人,更无需忍受那些委屈和轻贱。
清倌人却心知不过是入云阁待价而沽的手段罢了,姿容姣好时被哪家公子看中肯花费重金为自己赎身,不然只能待自己年老色衰以后卖给商人做妾。
不过自古女子命运皆是悲苦,在如今富足的大楚勉强能吃口饱饭,甚至能享受贫寒百姓享受不到的生活,这些自小因为各种悲惨原因被卖入勾栏地的女子知安乐命。也只好知安乐命,一个娇弱女子在悲惨的命运面前怎么反抗,又能拿什么反抗?
她们不似柳师绣,有大笔银钱可以自赎其身,甚至摆出这么奢华的宴席。
这些倌人们羡慕柳师绣,对柳师绣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但是柳师绣像是一个谜团,无人知其籍贯,来入云阁的缘由也不曾得知。只知道就连背景极大的管事对柳师绣都尊敬有加。
柳师绣作为入云阁的头面人物,极少与人往来,平日里都是待在三楼单独为她开设雅间,每夜照例弹唱一曲便算完毕。
凭借着勾人心魄的小曲和歌喉,柳师绣不知受到多少贵人们的追捧。
就连那个俊雅的国公世子长孙弘义都被柳师绣勾走了魂,月余前才子苏岐更是为柳师绣魂不守舍。
贪恋痴迷到每晚前来只为见佳人一面,费尽心思讨好只为了与佳人多说两句话。
“只是不知苏公子自上元夜后为何不再前来?”秋露厢房内,抚琴的清倌人心想。
“你琴音乱了...琴棋书画的真谛全在于一个静字,静而后能定,心定方能透过琴声传达内心的美妙感受。”
一闭目听琴饮酒的白衣公子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道。
“谢过公子指点,适才才名在外的苏公子自厢房走过,秋露早对苏公子仰慕已久,心绪激动之下琴音也乱了。”自称秋露的清倌人歉意解释道。
“苏岐?”
白衣公子身后站着一道人和一绿衣女婢。仅仅凭借一闪而逝的背影就能认出人?绿衣女婢好奇开口道。
“正是苏公子。在这迎来送往的入云阁生存久了,除了练就一身琴艺之外。秋露还锻炼了看人身影识人的本事。望着那人背影再听着脚步,就可以确认是谁,非是秋露自夸,这些年看人背影识人之事,一次失误都不曾有过。”
“不错,正是苏岐和楚珏。”玄霄缓缓开口道,神色欣赏地望着秋露,查探天赋不赖!
在烦杂的人群往来里,大多数人都能被迫锻炼出识人的技巧,不足为奇。
只是单凭脚步和一闪而逝的身影就能认出一个人,若是自小在大理寺培养,成为精锐捕快不难。
可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自小沦落青楼,是因缘际会之故,也是时代的悲哀。
十年前大楚饥荒瘟疫不断,又有那场旷世大战,百姓死伤者不知凡几,卖儿卖女的悲剧在这么一个悲惨的世道里几乎成了常态。
若是那场大战输了,那世道将更为悲惨。
世道已经很艰难了,玄霄不忍看世道变得更悲惨,道门也不忍看世道变得更坏。
所以清静安逸的道人们在那场旷世大战中如飞蛾扑火般涌向边关。
飞蛾扑火是为光明,修逍遥自在的道人们心底里其实是不太在乎什么善恶气节的。
但是国家大义在前,道人们还是纷纷下山了,豁出性命舍身取义帮着儒家挑起了一些读书人的担当。
大破突厥,开疆拓土的战役中...道门立下大功被全天下称颂,玄霄又是道士中功绩最高的几个,赢得了广泛的赞扬。
以至于被封为碟谱上位次极为靠前的黄紫真人,即便如今已是地位显赫,玄霄内心其实也没多大感觉。
真正修道之人,不太在乎这些。
但是当亲耳听到百姓称颂的那一刻,玄霄一颗淡泊的心还是开怀不已。
被人亲口称颂的那一刻玄霄便懂了——让世道变得更好一些,让百姓生活的更舒心些,这也是大道。
一点也不比飘渺天道、长生大道这些道门中人苦苦寻求的道小。
对道士来说,下山即是济世,也是求道!
“入云宴后,我为你赎身,你可愿去大理寺缉查司修行。”李慕兰忽然开口道。
“秋露愿意,公子大恩大德秋露铭记在心,此生不忘。”秋露声音颤抖,喜极而泣道。
又内心一忧虑,患得患失,
“只是公子。秋露身价不菲,杜樊川有诗曾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奴婢颇有同感,柳师绣身价秋露不知,但是妾身是这入云阁姐妹中赎身价格最高之人。公子怕是要破费了。”
“无碍,我大楚从不辜负有才之人,有此等天赋,何必在此明珠蒙尘。”李慕兰缓缓开口道,坚定有力。随后又开口询问:
“能吃苦受罪吗?入了大理寺就没有这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公子说笑了,秋露自小命运悲苦被买入这青楼勾栏地,饿肚子,受打骂,被欺负...在这种地方都是常事,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苦没尝过。至于这看似安生的日子,不过也罢。在世人眼中,秋露不过一妓子,来此听琴的客人明面上喊一声秋露姑娘看似尊重,其实背地里轻视不已。”
秋露眼泪鼻涕横流说道,随后赶忙一笑,抬手抹了把眼泪,顾不得柔软的绸缎花纹袖子上沾满眼泪鼻涕。
这位命运曲折,打小受尽委屈的少女语气坚定激扬,似是要把前半生的委屈愤懑一吐为快。
“这些年入云阁不断有姐妹赎身离去,赎走他们的人说的好听些是一时情意深重,说到底不过贪图美色罢了。若非如此,怎不见他们为那些年老色衰的姐妹们赎身。须知那些姐妹真值年华姿容姣好之时,他们是常客,嘴里的甜言蜜语说的不知多动听,外人听了简直要酸掉大牙。”
“这学年,秋露也见过不少善人,将姐妹们带回家纳为妾室。可真正愿意给我们自由和尊严的,只有公子您!世人皆道妓子轻贱唯利是图,坊间更是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讥讽我们。可有谁能知妓子也有气节,也把自由和尊严看的无比重要。这话平日里若是对人说出来,不过徒惹人嘲笑罢了。”
秋露话语一停,泪痕未干的漂亮眼眸直勾勾望着李慕兰,又神情正色道:
“只有公子您愿意认真听这些牢骚话,也只有您愿意理解妾身。”
李慕兰认真点头,和煦一笑。
“祝你前程似锦,一展所长。女子也可建功立业,古有女官陆令萱一展才学青史留名。但是这天下闻名的女捕快还未曾有过,希望你能在大理寺成就一番事业。”
“属下定不会辜负公子栽培。”
“你本名叫什么?”
“禀公子,妾身早已忘了。”
“昔年有捕神名讳诸葛禹立,诸葛禹立并无传人也无子女。你去大理寺取得他的传承,再以诸葛为姓氏,为诸葛后人。我以皇族的名义给你赐名诸葛清秋,望你发扬诸葛捕神的荣光。”
“诸葛清秋定不负皇恩。”
老友诸葛禹立后继有人了,曾在“潼关举国战”中与诸葛禹立并肩作战过并且交情不匪的玄霄双手拢袖,笑眯眯望向师侄诸葛清秋。
大楚多出一位女捕神,这世道又要变得更好一些了,有捕神缉察世道,贼子宵小无所遁形,世道阴暗也将少一些。
捕快于百姓,如同军士于国家,皆是起着护卫之责。
有他们在,世道才能安稳,世道更安稳,百姓的日子就越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