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月香灯,传自遥远的南海,无色无味,却相当醉人。不幸中了迷月香灯的人,很少有能醒过来的。因为中下香灯的人,不会给他们醒来的机会。
曾乞儿双腿也开始发软,眼前一片眩晕,何泰山人影的数量越来越多,重重叠叠。
曾乞儿现在明白,不是何泰山速度太快,是自己的速度变慢了,行动变迟缓了。
很多中原的高手,都未曾听闻过来自大海的迷月香灯,更何况是初入江湖的曾乞儿。就像何泰山说的,曾乞儿还是太年轻。
曾乞儿猛地抬起拳头,想要提气跃起,却终于站立不住,一手抡碎身边的一壶酒瓶,“哗啦,哗啦。”酒柜上一大片的好酒碰撞在一起,碎裂成碎片,少年失去了意识,重重倒在了地上。
今晚,浪费了许多好酒。作为欢喜酒家掌柜的何泰山,连看都不去看那些漏出的好酒,他的眼中,只有倒在地上的少年。
这是天降的一份富贵,属于他何泰山的富贵。
少年倒地之后,何泰山也不再喝酒,只是用余光,斜斜地盯着倒下的曾乞儿。
欢喜酒家突然就没有了声音,变得很静很静。今夜,本来就很静。
不知过了多久,何泰山动了,他一跃跳到曾乞儿身边,一只手将少年提起。仅凭清安的醴酒,何泰山还不能完全肯定这个少年,就是追杀令上的上年,于是才有之后的出言试探。直到现在,大势已成。
“哈哈哈哈。”何泰山笑了,大笑不止。这个平日一直把笑容挂在脸上的掌柜的,今天一定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欢喜酒家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摇晃了两下,门随风而动。今夜本是个很安静的夜,既没有沙,也不该有风。
何泰山双目微微眯起,整张脸冷了下去,死死盯着大门。
大门还在摇晃,却始终不见有其他动静。
“阁下既然到了,为何不进店坐一坐。”何泰山缓缓把手伸进怀里,冷冷道。
“你的铺子不大,却全是酒味儿。我这个人啊,只要是别人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一道平凡至极的声音由门外传来,平凡到他话还没说完,何泰山就已经快忘了他的声音,“唯独这酒啊,我是想喜欢也喜欢不上来啊。”
何泰山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阁下既然不喜欢酒,又何必来我这欢喜酒家。我的铺子,别的没有,唯独这好酒,要多少有多少。”
一声嗤笑传出,那人继续在屋外说道:“要别的没有吗?我看未必吧。”
“那你还想要什么?”何泰山道。
“酒!”
声音的主人,明明对酒喜欢不起来,此时却说过来找酒。何泰山有些听得不明所以,低声问道:“阁下要什么酒?”
“清安的醴酒!”
何泰山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用手更加握紧了晕倒的曾乞儿,感受到曾乞儿的重量,何泰山才略微安心。何泰山出手之前,想了无数个被人插手的情况,铁正元的去而又返,云安村老爷肃水的突然到访,等等等。他何泰山,也都有一一应对的对策。
可何泰山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个陌生的人,一道陌生的声音抢夺自己的富贵。
何泰山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是谁?”何泰山沉声道。
“我是谁,你自己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声音传进堂屋,近在咫尺。
“哦?”何泰山冷冷道,“你觉得我会轻易出这个门吗?”
声音的主人身在何处,实力如何,何泰山一无所知。像他这种,不知道阴了多少‘大侠’的黑店掌柜的,怎么可能和一些江湖愣头青一样,傻愣愣的冲出门去。
声音的主人,明显是想诱导自己出门,何泰山现在一手握住曾乞儿,一手捏着根小火折,死死盯着大门门口。自己依仗地势,就算是神仙冲进门内,也要中自己的迷月香灯。
“唉,麻烦死了。”平凡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何泰山的背后,何泰山全身毛孔骤然炸起,冷汗已经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我啊,只是一个想要赚银子的人。”何泰山的肩膀,被什么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僵硬着脑袋,慢慢向身后望去。
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他的长相,和他的声音一样平凡,平凡到连何泰山这样眼观六路的生意人,也找不到黑衣年轻人身上的一处特征。
黑衣青年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搭在何泰山的肩上,一脸嫌弃的样子。
何泰山突然迅捷如灵猴,旁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身材矮小,上一秒还瑟瑟发抖冷汗直流的何泰山,怎么就能一瞬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
何泰山扭动身体,一下子挣脱了,黑衣青年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他左手拇指轻抬,一根小小的火折子,亮出了微弱而迷幻的光芒,摇摇曳曳,仿佛一阵风刮过,火苗就会熄灭一样。
迷月香灯,朝黑衣青年面前晃去。
黑衣青年刚刚被何泰山挣脱,而失重的一只手,慢慢悠悠地摆荡到了何泰山的手腕处。黑衣青年的手,就像是因为无力,而随意搭上何泰山的手腕一样。
何泰山手腕被两根手指死死扣住,一丝电流,由何泰山的手腕迸射奔流,如同河鱼入海。电流经过了何泰山一只手臂,何泰山的一只手臂就失去了知觉。
迷月香灯脱手落地,被黑衣青年随意用脚踩灭。
“人啊,总是这样犯贱,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黑衣青年笑了,他的笑,和何泰山又有所不同。黑衣青年的笑,是轻视的笑,蔑视的笑,赤裸裸的蔑视。
“你这只手臂废了。”
斗大的汗珠,从何泰山全身,不受控制地冒出,这次是真正的不受控制。一直混迹江湖,摸爬滚打多年,从未失手过的何掌柜,竟然没有了反抗黑衣青年的念想。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对死人来说,一只手有没有都一样。”黑衣青年伸手轻轻接过,何泰山手中的曾乞儿。黑衣青年竟然放开了握住何泰山的手指,伸手端起桌上的一个酒碗。
酒碗之内,还剩着一口曾乞儿没喝完的醴酒。
黑衣青年冲着酒碗,挤眉弄眼,恶狠狠地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清安的醴酒,要是再不好喝,我以后就不会尝试喝酒了。”
黑衣青年愁眉苦脸,喝酒这等天下男儿欢喜的美事,对他来说,就同喝药一样难受。
“他娘的,我喝的这是马尿?”
一缕晨光,艰难的突破云安村上空的天际。云安村,由于地理和天气原因,天亮的总是很迟。现在又是初冬时节,天亮得就更加晚了。
可有一个人,很早就起了,甚至比云安村第一缕晨光还要早。
他总是云安村第一个早起的人,十多年以来,未曾改变。
肃水肃老爷,做事总是很稳,做人总是很有规矩。每天起床,用膳,练功,就寝,都定死在一个时刻,分毫不差,雷打不动。
肃水连走路迈出的每一步,都是一个模子规划好的长度。这样的人,仅凭这样的习惯,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可怕。
肃水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云安村最大的豪强,树立在凉州与漠北大草原之间。朝廷朝廷管不到,连凉州七十二寨的马匪,进村也必须下马。
这样的人,傻子都知道可怕。
肃水端坐在自家宅院的紫竹藤椅上,明明是供人倾靠,舒展身体的紫竹藤椅,肃水却坐的端端正正,纹丝不动。
肃水闭着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也是他的习惯,每日起床,一人在院中独坐,等天亮。
“老爷,出事了。”一道声音低声响起,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低着头道。
肃水眼皮都没有挑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管家的言语。
“老爷,欢喜酒家的何泰山,死了。”
天还未亮,人的血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