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英俊，坚毅，谄媚，卑鄙，不服输，仗义，反复无常……

    在蛮荒生活，只要深陷红尘之中，便没有谁是容易的。

    他不需要重新认识自己，因为他了解自己，清楚自己的斤两。

    理了理衣服，他带着从容的笑意从车驾中出来，面向翘首期盼的狄家人。

    “任务完成，大家就地修整，半个时辰后返回广陵。”

    狄家人早就想离开了，大家听到狄一的话，没有欢呼，常年为妖，他们明白，在这时候表现出喜悦是不合适的。

    终于，破烂的车队从军塞中驶出，狄家的人只剩下一半。

    风景还是来时的风景，有些战区到处都是死人，臭味变浓了很多。

    群山长伴归途左右，前不久带着淡淡腥味的河水洁净了很多，不仔细闻的话，甚至察觉不到腥味。

    蛮荒这片土地实在伟大，孕育无数生灵，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让红彤彤的河流变成绿水。

    狄一正感慨蛮荒自然的无穷伟力时，车队行驶到一处峡谷。

    峡谷很宽，宽宽的峡谷中站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和峡谷相比，微不足道，若是普通人见了，可能瞧都不会瞧一眼。

    可惜，狄家人不是普通人。

    红见站在峡谷中央，却好像挡住了所有通路。

    看不出破绽。

    酒葫芦顶端的红绳随风舞动，他的衣衫也在飘。

    狄一察觉到红见的气息，朗声道：“绕道。”

    车队随之而动，绕过峡谷，直冲云霄。

    云中，红见的身形再次出现。

    狄一没出车驾，问道：“何故挡住我们的去路？”

    红见突然半跪在云上，抱拳道：“在下红见，求狄家收留！”

    “狄家最近不收人。”

    红见又道：“狄家家主，可否赏脸一见？”

    “进来吧。”

    狄一松口了，他想知道红见的态度。

    狄二疑惑的看着红见，他不认识红见，又怕红见对大哥使坏，想要跟着进入大哥的车驾，转念一想，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便止住身形。

    红见进入狄一的车驾内，坐在狄一对面，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上一次，你劝我走，这一次，你却主动要见我。”狄一笑着摇了摇头，“风水轮流转。”

    红见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到一旁，又从袖中拿出一枚特质的玉符，玉符上的气息随时间不断变化，纹路也变幻莫测。

    他将玉符放到面前，抬头对狄一说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天罗小酒，上级牧紫。你是……”

    狄一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符，纹路变幻，气息飘忽。

    两块玉符相互靠近，纹路相合，气息交融。

    玉生烟。

    二人皆是天罗中人。

    红见笑道：“你是？”

    “青灯。”

    红见眉头轻挑，“比我的好听。”

    “我也这么觉得。”

    “我来找你……是因为上面的命令。”红见打开酒葫芦，“我习惯独来独往。”

    狄一点了点头，“多多关照。”

    红见道：“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妖奸呢？”

    “狄一不是妖奸，青灯也不是。”

    “不，狄一是妖奸，青灯不是。”

    狄一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红见道：“我想提醒你，小心你身边的离妙妙。”

    “她值得信任。”

    “得了吧，你跟她说过多少事？”

    狄一想了想，“基本没说。”

    “还是说过一些喽。”

    “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分寸，我把控的很好。”

    红见笑了笑，合上酒葫芦，“若你能把控好分寸的话，当年行刺乌朝的时候，你就不会挡在乌蛮蛮面前了。”

    “她无关紧要。”

    “实话跟你说，我是来给你擦屁股的。先说好，你最好真的把握好分寸，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狄一身体后仰，“天罗不信任我。”

    “天罗仅仅是为了防患未然。”

    “为什么？”狄一冷笑一声，“我对天罗忠心耿耿，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和太多人有交集了，以至于……我听说了，都不放心。”

    狄一缄默。

    他认识申屠，接触过大楚天帝，又和凤族龙族有交集，前不久和无心见过几次面。

    狄家大管家是离妙妙，离妙妙曾经是问天宗的人……

    复杂的关系，哪怕狄一没有背叛，也会有人忍不住怀疑的。

    “你想调查，尽管调查，有一点，别给我把事情搞砸了。”

    狄一长出一口气，他早就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想是一回事，真正遇到了，是另一回事。

    红见又喝了口酒，“我调查过很多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件冤案。”

    “那就好。”

    “我很好奇，你不怕暴露吗？”

    狄一的嘴唇有点干涩，他笑道：“明面上妖奸都做了，不做的彻底一些吗？”

    “有种！”

    红见忍不住赞叹，“不管调查结果如何，你都很牛，天罗的身份，你已经暗中背负四千多年了，真是恐怖！你在认识申屠，认识离妙妙，认识……之前，啧，厉害！”

    “没什么，希望秉公处理。”

    狄一挥手，二人之间出现一张桌子，他从袖中拿出一壶酒，两个酒杯。

    当他将酒杯推向红见时，红见摆了摆手，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我有它，足矣。”

    狄一心知红见不相信自己，并不多说，“酒有了，故事也有，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请。”

    狄一满上，笑道：“曾经，有头大熊猫是个杀手，不杀人，他便会死。后来，他杀了很多人，很多妖，有了些实力，不想再杀人了，但是……事与愿违。你不杀人，有人要取你的命，而且毫无怜悯。一句妖怪，你便该死……”

    他仰头一饮而尽，“该不该死？”

    “不该！”

    狄一又满上，“熊猫决定避世不出，然后，他的很多朋友都死了，扒皮抽筋，被人吃肉喝汤。再然后，哈哈……他有一点点不甘心。”

    “所以，那头熊猫加入天罗。”

    狄一嗯了一声，真实情况有多复杂，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端起空酒杯，放到红见面前。

    红见没接。

    狄一苦笑，端起自己的酒杯，递到半空中。

    红见用葫芦和酒杯碰了一下。

    二人仰头，酒入吼，火辣辣的。

    “到你了，小酒。”狄一拂袖，靠着车驾后方的软榻。

    红见顿了顿，“曾经，有一只狐狸出山学艺，拜入问天宗红尘道。学没有成，五千年后，朋友出山寻他，半途死了。”

    “朋友便是你上次说的那人。”

    “嗯，是她。”

    红见说的更轻巧，故事内容更简单。可没有人简单，有问天宗那么好的出身，入天罗，事情怎么会想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红见合上酒葫芦，“这故事……真烦，不开心，没有好结局。你听了，喝酒了，开心吗？”

    “不开心。”

    “就是嘛，不开心。”

    狄一沉吟片刻，“来点轻松的？”

    “讲！”

    “说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红见笑道：“开心就好，无所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刺客……”

    “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哈哈……”狄一大笑，“名字叫伍六七，他经常使用一把剪刀……那一天，阿珍爱上了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