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武一指镖旗上斗大的字，笑道：“看你这般伶俐，也不像不识字的，合义两个字这么大，你还要问我们？”

    小厮见他和蔼，也笑道：“字便识的，只怕万一认错了人，误了我家老爷的差事。”

    柯武一眼向四周看去，心想莫不是那位当地大豪，想要结识自己等人？口中道：“不知你家老爷又是哪位？”

    小厮骄傲一笑：“老爷便是老爷，成都府只有一位赵老爷。”

    “那你家老爷，尊讳可是上东下来？”柯武神情一正，这会儿张大姑娘不在，镖局的事儿他得担起来。赵老爷赵东来，这趟镖要送的就是这一位啊。

    小厮道：“便是我家老爷，诸位好汉，这边请！”

    柯武淡淡一笑，立在原地不动。

    小厮愣了愣，忽然一拍脑筋：“看我这脑袋。好汉，且捎带，小人去去就来。”

    柯武见他明白了过来，抱拳道：“如此有劳了。”

    小厮飞一般跑了，也没多大功夫，带着十余个汉子回来，含笑介绍道：“这些都是成都府有名的车把式，绝不会出半点差池。”

    柯武打量了一眼，小厮倒是没吹牛，找来这些人，看呼吸、脚步，并无武艺在身，各个身材五短，面上眼底，颇多风霜，身上带着骡马的气味，显然是惯了南来北往，吃江湖饭的老把势。

    柯武点点头，那些汉子纷纷各找了一辆大车，当真是轻车熟路，轻轻一声驾，牲口便顺从的跟着走了。连柯武驾来的，共计十一辆大车。

    飞云阁虽然近在眼前，但买卖交接总不好在店堂里，那小厮在前面小跑引路，领着车队绕了个圈，来到了飞云阁的后院。

    这个后院颇是广阔，十一辆大车停下，尚显得宽绰轩敞，柯武跳下车来四下打量，倒觉得有点像个校场。那小厮道：“好汉，这里乃是后院，大宗的买卖交接，都是在此处。呀，我家主人已经来了。”

    柯武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径直走来，这男子微微抬着下巴，自有一种睥睨四海的气势。须发斑白，相貌倒不甚老，随意披一件鹤氅，露出腰间一块白龙玉佩，玉色白如牛乳一般，匀净无比。

    男子身后有个哈腰驼背的小老头儿，谄笑着对男子道：“老爷，我先去交割了货物？”

    男子微一颔首，那小老头儿忙不迭跑向这边，手一翻，一个三尺来长的大算盘蓦然出现在手中。即使柯武，都没看出对方的算盘是哪里变出的。再看那算盘通体纯金，不仅贵气十足，更加分量十足。

    但如此分量，这老头儿却单手托着，毫无吃力之态。柯武不由暗道：这人看着不起眼，但臂力如此强横，想来必是一名高手。

    这小老头儿在他老爷面前，哈腰点头，一副叭儿狗的姿态，但此刻算盘在手，气势陡然一变，将腰一挺，似乎个头都拔高了几分，带着些矜持笑意，问道：“老夫是飞云阁的管家，姓陆，诸位可以叫我陆管家诸位之中，哪个是主事的标头？便请出来，与老朽交割。”

    现在镖行老人只余王猛一个，他自是当仍不让，站出来道：“原来是陆管家当面。在下黄猛，乃是合义镖师，这趟货品我都清楚，便由我来与陆管家交接……”

    陆管家唤来几个力士，将相应货品抬下车来，与货单上的物品一一清对。那边赵老爷淡淡道：“小乙，一会对完货物，招待他们去二楼用些酒饭。”那小厮连忙应下。

    赵老爷这才看向柯武，似是斟酌了片刻，渐渐挤出一个笑脸来：“柯镖头，赵某有些问题想单独请教，可否移步一叙？”

    看着赵老爷有些僵硬的笑脸，不难明白这是一个很少需要对谁赔笑的人，虽然已经尽量在表达自己的客气，但身体语气之中，还是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幸好柯武也不是什么玻璃心，当即点头道：“长者有所赐教，晚辈自当遵从。请！”对方虽然长得不算老，但是柯武却察觉出对方的年纪绝不会太年轻。

    赵老爷见柯武上道，心下也微微松口气。毕竟柯武一剑杀一王的战绩太过骇人，又这般年少，性情狂傲也是很正常的，万一不给他面子，岂不是自寻难堪？

    心喜之下，顿时笑道：“我这飞云阁，除了茶好水好，就算是景好了。往日里不知多少名流想上六楼一观而不可得，但今日柯小友来此，非至六楼，不足以稍显赵某待客之意。请！”

    言语之中，已悄然从“柯镖头”变成了“柯小友”。

    柯武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表情，心下暗自哂笑：六十层的楼我也上过，这区区六楼，倒是当起宝贝来了。”

    但他也知这时代可没有钢筋混凝土，砖木结构的楼房盖至六层，当真罕见。便随着赵老爷层层攀去，在五楼茶客惊讶的目光中，大步上了六楼。

    一上六楼，顿觉目下一旷，凭栏而望，满城风华尽收眼底。而且比自己概念中六楼应有的高度，似乎高了不少——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赵老爷这飞云阁为求大气疏朗，每一层的层高都有五六米，因此这六层楼，抵得上后世层高三米的一栋小高层了，在这时代，的确堪称奇观。

    见柯武露出诧异神色，赵老爷心下大爽，待柯武眺看了一会，方道：“小友，这景致不会跑，稍后再看不迟，只是这茶，却要趁热饮之。”

    柯武回过身来，却见赵老爷将一层粉幕揭开，就中踞坐着一位国色天香的女郎，素手轻挥，一边将沸水斟入茶盏，一边以茶筅疾拂，激荡起层层泡沫，片刻后，竟凝成一柄白色宝剑。

    “咦!”柯武看得大奇，上前几步，不待人邀，便自行坐下，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久久不散的“宝剑”，赞叹道：“原来世上当真有这般斗茶绝技，当真是神乎其技。”

    赵老爷一直悄悄留意柯武，见他眼神只在女郎脸上稍稍一留，便即转向茶盏，不由心中暗赞，以为这般年少却能视绝色于无物，不愧能练成那般神乎其神的剑法。他一向自负，却也知若是换了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若见到金媚娘这等绝色，定无柯武这般定力，怕是要看得目不转睛。

    其实柯武不过是见怪不怪而已。他来自后世，何等美女不曾见识过？像这施展茶艺的女子，美得几乎毫无缺陷，跟后世明星整容修图后拍的照片一般，柯武反而觉得这种美毫无灵魂，对他的吸引力远远小于张大姑娘或是林小雅那种真实动人的颜色。倒是这茶艺见所未见，想来应该是和许多高深武学一样，失传在历史长河中的绝技，自然魅力更足。

    赵老爷在柯武身边坐下，听他称赞金媚娘的茶技，更增好感，笑道：“斗茶之术，起于前唐，兴盛于我朝。但凡人斗茶，不过斗得是茶质、汤色、香气，昔日范文正写斗茶诗，其中有句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既是此意。若是真正的大家，除了以上几项外，还要斗花形，使世间美景，皆可浮于一盏之中，且转瞬即逝，有‘如露如电、梦幻泡影’之禅意，至此已是绝顶技艺。而媚娘的本事，却还在此之上，若是不动茶盏，花形能保持半炷香的功夫不灭，小友说她神乎其技，媚娘倒是可受之无愧，哈哈哈。”

    媚娘展颜一笑，轻声道：“些许小技，敢蒙盛赞？茶花虽美，但茶毕竟是饮的，若等茶花散去，汤已半温，不足此时滋味。或所谓：世事无两全吧。”

    柯武点头：“这位姑娘说的有理！既然难以两全，我且先顾肚子——不瞒二位，刚才厮杀忙碌，正是饥渴之时。”说着伸手端起茶盏，一口将茶汤吞进腹中，他这粗鲁饮法虽不合法度，却也留得满口茶香，回甘不绝。将盏一放，大赞道：“果然好喝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