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最后的一句话石破天惊,可说完就两眼一闭,任凭阿原和沈思连声追问,再也不发一言。
阿原很快就没了耐心,哼了一声出了石屋,反正无论少年说些什么,都不可能动摇原大侠的决心。至于沈思,叹了口气也便去了,石屋里一时又只剩下玉阎罗和少年二人。
良久,沉默的少年睁开双眼,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暖意:“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当真要去冒这个险么?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话,我倒有几分把握带你出去。”
玉阎罗垂着头,似乎早已拿定主意,低声道:“若离,不用劝我了,我不能抛下这一切一走了之。你知道的,我需要人,而他们,是我最有可能掌握的力量。”
“那你更应该阻止他们。”少年淡淡地道:“就凭这些人也想去铲除那魔头,完全是送死。就算加上你我也是一样。”
“我知道此行九死一生。可你我二人每天不都是这样么?左右也是和老天挣命,还怕什么生死?”
玉阎罗抬起头来,凝望着少年,“若离,能与你在这死谷中相识,想必是大神和先祖的指引。我不想再逃避,不想再小心翼翼地压制血脉之力,终日惶恐地吃药等死了。这水火天脉既是我的磨难,也是大神和先祖赐予我的力量,我要用好它……”
少年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缓缓道:“别太拼命,有我呢……”
“你不也是一样?”玉阎罗展颜一笑,“你我不都是每天站在悬崖边上挣扎么?但不管怎么样,你答应我了会陪我走到最后的,对么?”
少年别过脸去,再未答话,只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
雾海之旁,五十几人的队伍已整装待发,这股死谷中汇聚的最精锐力量,将一战决定上前人的生死。
李牧原还在做最后的清点和安排,将所有可能用得上的武器、物资统统带上——反正这支队伍若是一去不回,剩下的人也不用再指望什么,要么双手抱头到谷口跪地哭求,要么就只能排队等着做僵尸了。
阿原紧了紧背上的剑匣,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原大侠虽非初次上阵,但跟随大队人马铲妖除魔还是第一次,心中的兴奋远远大过恐惧。
何况有了古墓中除掉青芒铜尸和力斩跳尸等经历之后,内心觉得僵尸也不过如此。行动迟缓,灵智低下,只要不害怕,不傻乎乎地硬拼,根本没什么危险,原大侠怕个甚?
相比之下,玉阎罗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对付僵尸一类的邪物,她的符咒显然比刀剑管用得多。这一次,她也是孤注一掷,把所有灵符都翻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整理,以便危急时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合用的。
而沈思比他们俩加起来还要忙活,这些日子他在死谷中积攒下来的家伙,几车都拉不完。就算他再挑再捡,还是触目将心,整整装满了一辆精巧的小车,竟是要驾车上阵了。
至于少年,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静静等着。
…………
午时三刻,一天阳气最盛之时,可雾海之畔,还是混沌不见天日。这迷谷深处,本来就如黄泉幽谷一般,有去无回。
辛秉刀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用力—挥手,几十个劲装的勇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默默走入雾海之中。
除掉妖人固然是第一要务,但首先还得摸清雾海之中的状况,找到失陷在山中的安息队——无论死活。少年只是大概指了个方向,并无领路的意思,反倒缀在最后面,也没人指使得动他。
一个人称“大飞”的小队长毛遂自荐,当起了探路之人。他是个猎户出身的江湖草莽,虽然武功智谋并不出众,但若论山中寻迹追踪的手段,这些人没一个比得上他。
阿原自告奋勇充当他的副手,倒也算尽职尽责。众人都是江湖老手,保持着稳健的速度,一路循着安息队留下的痕迹悄然前行。
雾海之中,双眼如蒙了层纱一般,视野所及之处只有身周几丈远。就算有沈思的机关灯强光探照,也只能在林间勉强找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来。
而地上的种种异物异状,往往直到近前才看得清楚——腐烂的鸟兽尸体,一片片残缺的白骨,这死谷深处,果真如黄泉地狱一般。而在这黄泉路上指引这队人的,是几处略带腥味的血迹。
“停!”
大飞在前方远远示警,众人立刻停下脚步,绷紧了身子。
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弥散的林间,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竟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更恐怖的是,这些残肢断体上的伤口并非刀剑锐器所伤,大多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仿佛是被巨力硬生生撕成了碎片,或者干脆是被活生生撕咬下来的。
死者都是安息队的兄弟,只是不知遭遇了什么样的袭击,一队人竟全无抵抗之力,甚至连跑都来不及,就纷纷惨死。众人虽然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可见了这一幕,才真正明白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
阿原默默上前一步,俯身想抚平一个死者圆瞪的双眼。可忽然间,早已僵直的尸身一挺,灰白的双眼中闪出一抹幽光,张嘴便向阿原的手咬来。
“小心!”
一旁的大飞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阿原,反手一刀劈下将暴起的死尸砍倒在地。可是,像是吵醒了一帮不该打扰的人一样,接着站起来的是十几具尸身。
“小心周围!头顶上!”李牧原的喊声回荡在林间,刀剑出鞘声一时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吼叫,和刀刀入肉的牙酸骨裂声。
迷雾之中,也看不清那些怪物到底从何而来,众多僵尸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前仆后继,杀之不绝。
尽管众人都是江湖老手,一时也被冲乱了阵脚。何况这场混战与江湖上的厮杀截然不同,江湖上不会有人拼着脑袋不要也要咬上一口,更不会有人砍掉了脑袋还能动弹。
阿原首当其冲,被突然暴起的十几具僵尸围在当中,不禁寒毛卓竖,一把抽出背后的古剑,横剑一扫。噗噗几声,如切过一块块烂透了的豆腐一样,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腐肉。
阿原大吼一声,古剑狂舞,拼尽全力使出一直苦练的土意剑法。这路剑意以不败为必胜,本是固守防御的绝佳剑法,只见剑光舞动,四面八方伸来的手臂、头颅像雪片一样飞落,场面甚是惊魂。
阿原在最危急的一刻虽守住了周身,但土相真气毕竟没有底子,只是顶了几息便已气力不济,剑法一滞,立时有两只僵尸穿过剑网扑到面前。阿原惊惶之中也来不及转换剑意真气,只得双腿发力向后一跃,却已无法站稳,一跤跌倒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火龙呼啸而至,所过之处将一切血肉瞬间吞噬,虽然燎焦了阿原不少头发,但还是险险救了他一命。
一道黑影随即拦在他身前,点点寒光如萤火飞绕,却是少年。阿原精神一振,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挥舞着古剑冲了上去……
辛秉刀一声狂啸,健步如飞,大刀狂舞,后方迷雾中不管窜出多少僵尸,不管倒下又站起来多少次,尽数被一刀一刀剁成断肢碎肉。而前方暴起的十几具僵尸,在几个少年少女的配合下,也一一在烈焰中化作了灰烬。
厮杀声渐渐止息,众人一步步后退,背靠背聚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四周灰蒙蒙的迷雾,一时静得只听见沉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雾海之中的第一场生死之斗,激烈而短暂。可倒在地上的,不只是残缺的僵尸。
辛秉刀刀法再快,在迷雾之中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还是有一个兄弟被飞身扑来的一具跳尸出其不意地扑倒,随即便在一阵惨叫声中被一群围上来的僵尸啃咬得血肉模糊。
还有大飞,与阿原一起陷进群尸包围中,他却没有阿原那么好运,虽然被阿原和沈思死命救了下来,但还是被咬伤了多处,转眼间已浑身青紫,虽有玉阎罗用符纸化水喝下,也丝毫不能阻止青色的蔓延。
“大飞,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救你……”阿原双眼含泪,刚刚套上同心扣,大飞已然阖目而逝。
“把我、烧了……”这便是他最后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