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当前魔都唯二的证券交易部之一?”
好不容易挤过层层堵截的人群,经过几名守门保安的质询后,陈笃进入了静安证券交易所大门,抬眼望去,大失所望。
营业厅比大门要低一些,面积不到20个平方,一圈破旧的木质柜台隔出内外,里面紧挨着摆放着四张老旧的办公桌,桌后的椅子上坐着四个工作人员。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即时行情,也就是老八股和85、86两年国库券的,后者正是杨百万赖以发家致富的根本。
陈笃注意看了下,之前那个打桩模子没有骗他,凤凰化工的买入价是190元,卖出价是0元。
柜台前站着一排上海滩“老克勒”似的人,上半身捱在柜台上,对着黑板指指点点,用魔都本地话热烈地议论着行情。
两人走下台阶,站着这些人后面听了一会,话题不外乎是讨论当前行情下该不该继续买入的问题,大部分人觉得价位已高,还是观望几天再说。
“还是等等吧,你们没看见老谷今天都没动弹嘛。”有人小声说道。
“对啊,老谷不动,这行情有些把握不住啊。”有人附和道。
“我来问问他!”一人转过头来大声问道:“我说老谷,你今天不出手吗?”
循着他的目光,陈笃看到靠大门一侧的墙角,有个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折叠小椅上,正背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此时闻声睁开眼来,笑呵呵说:“杨老板没有吩咐,我不敢动手啊。”
“噢!”其他人若有所思用力点头。
陈笃有些莫名其妙,深深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又等了会,听这些人不再讨论股市行情,而是讨论起新玉兰舞厅的陪舞女来,也就不再等了,上前拍拍挡在柜台前的两个男人。
“抱歉,让下!”
那两人回头一看,脸上露出不快之色:“小伙子,侬做啥事体?”
“我们办理登记手续。”陈笃毫不留情地挤进去,王国华跟着挤到他身边。
一个男人想要发飙,另一个拉住他,“算了,让他们办吧。”
“小赤佬,有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那人小声骂了句。
陈笃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国华同样如此。
那人刚想再说话,看到王国华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被旁边那人拉去了很远的柜台边。
见他不再挑衅,陈笃也不会多事,转过头敲了敲柜台:“你好,我们办理证券登记手续。”
里面四张办公桌后的四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眼王国华摆上柜台的牛仔包,稍微停顿了会,有个年轻些的小伙子满脸不情愿地起身,摇摇晃晃走过来,很生硬地说:“东西拿出来吧。”
陈笃摇摇头:“这里不方便,能不能进里面去办?”
“有啥不方便的?!”年轻人瞪起眼睛。
“我们有四千多张股票,牵涉到近两百个人。”
嘈杂的营业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年轻人长大了嘴,说不出话,很快,里面有个年纪较大的妇女站了起来,“小王,放他们进来。”
“是,主任。”小王连忙掀起柜台中间的盖板,笑着说:“二位,请进来。”
两人走了进去,那个中年妇女示意王国华把东西放在办公桌上,笑道:“二位,具体要办理什么手续。”
“主任你好,是这样的,我们这些股票还没有办理装让登记,我需要先在你们营业部开个账户,然后把这些股票全部转入这个账户。”
“这样啊,你带了对方的身份证和转让确认书吗?”
“带了。”
“那全部拿出来吧,股票放这里,其他两样放这里。”
很快,两张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其中堆着一大堆股票的桌子分外醒目。
陈笃回头看了眼,柜台上不知何时涌上来更多的人,无声无息,目光灼灼盯着那堆股票。
四名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那个主任拿了王国华的身份证走进里间去开户,其他三人拿着身份证和转让书核对股票。
陈笃购买的凤凰化工内部职工股是不记名的,其实并不需要这样一个确认转让的流程,完全可以直接存入他的股票账户。
可上次杨秘书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这些股票虽然是不记名的,但是每张股票都有一个唯一的编号,而在之江凤凰内部,这些编号对应的职工是做过登记的。
也就是说,将来凤凰化工正式上市后,如果有出售股票的职工反悔,用遗失的名义报警,万一警方要是真认真起来,完全可以凭借股票号码查到这批股票的最终登记者。
虽说不记名股票遗失不补,但真到了那个境地,陈笃这边会很麻烦。
于是,他不得不带着章东方回去兰溪一趟,从以前出售股票给自己的职工那里拿到了转让确认书以及对应的身份证,还好有李秘书打过招呼,只是多花了几元钱每张股票的成本。
陈笃带来的资料齐全,且与对应股票用回形针钉在一起,三名工作人员仅仅用了十几分钟就确认完毕,随后抱着这些走进里间。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四人走了出来,那个主任把一张写有王国华名字的纸质上交所股票交易证交给两人,另外还给了一本小册子。
“所有股票都已放在这个户头下,这本小册子上有我们营业部的委托电话和交易流程,等上交所正式开业后,你们直接到这边,也可以通过电话委托。”
两人收好东西,拎着空包走出柜台。
“小......老板,你们的股票卖不卖?”之前曾经怼过陈笃的两个中年人凑上来笑眯眯问道,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暂时不买。”陈笃摆摆手。
“别急啊,195我们全要了!”两人急着叫了起来,身后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真不卖,劳驾让让。”陈笃加快了步伐,甩开这些人。
“小兄弟,可否听我一言。”忽然有人叫道,正是那个之前坐在角落里的老谷,此时站到门口,笑眯眯看着两人,见陈笃皱起眉头,他连忙让开大门,露出门外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现在里外都是人,我陪你们出去,否则你们一时还很难走掉呢。”
说完,他朝紧跟两人的十几个人摆摆手,大声道:“你们别跟着了,这买卖我替杨老板接下了。”
这些人唉声叹气道:“唉,老谷一出手,我们没辙了。”
老谷哈哈笑道:“伙计们,无论这档生意成与不成,今晚海上花我请客。”
门内门外众人一起大声呱噪道:“就凭这句,我们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果然,在他的带领下,陈笃二人很顺利地穿过外面已经水泄不通的人群,包括之前曾给过他名片的那几个打桩模子在内,这些人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两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或者伸手招揽。
离开营业部几百米了,老谷停下来说:“二位,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当然,如果你们有出售股票的意向,也可以跟着我去见下我的老板,他应该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价格。”
陈笃问道:“你的老板姓杨,不会是杨百万吧?”
老谷点头:“就是他!”
陈笃笑了:“那带我们去吧,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杨百万,哪怕不做买卖也必须见见啊。”
老谷也笑了:“小兄弟,你这话有道理,我这两个月带了很多顾客去见杨老板了,都是因为他的名气,大部分人最后都做成了买卖。”
说完,他带路,陈笃二人跟在旁边,三人朝外滩走去。
“敢问尊姓大名?”
“免贵,我叫谷虚怀。”
“谷虚怀?”陈笃边走边皱起眉头思索。
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在出租车上,陈笃一番旁敲侧击,谷虚怀大致谈了下自己的过往。
“我原先在一家国营机械厂当了二十几年的工程师,八月份的时候,我办理了停薪留职,投奔隔壁街道的杨老板,帮着他打打下手跑跑腿,这里就是我常驻的地点。”
陈笃呵呵笑道:“现在看来,你是选了一条明路啊,也难得你当时有这个砸了铁饭碗的勇气。”
谷虚怀谦虚道:“不是我有勇气,当时厂里每况愈下,我就给杂志上看到的一位老师写信进行咨询,老师回信给了我很多建议,其中一条就是可以从事有价证券买卖,于是我好不容易才做了决定,现在看来,这位老师真有水平,我过得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陈笃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那位老师贵姓?”
“姓陈,耳东陈。”
前排副驾上的王国华忽然回过头来,和陈笃对视一笑。
陈笃也彻底想了起来,这位谷虚怀的确给自己写过一封信,是同他儿子写的信一起寄来的,自己当时还结合他的境况,有针对性地给了回信。
没想到,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很是感慨地说:“听了你的介绍,我也很想认识下这个陈老师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