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老款解放牌卡车驶入位于武林东北郊的笕桥机场，在国内出发厅门外的马路上停下来，陈笃三个男人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表情怪异地拍打屁股上沾着的稻草。

    一路从前屿镇飞奔过来，老解放的避震令人崩溃，要不是车厢里垫了稻草，三个人肯定还要悲催。

    “笑死我了，这帮土鳖竟然坐了辆卡车来机场。”后面忽然来了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紧贴着卡车停下，一个穿着连衣裙的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走下车，毫无顾忌地指着他们大笑。

    “神经病！”李为信骂了句。

    “你骂人！”女孩子蹬着高跟鞋，扭动着身体，气呼呼瞪着他们。

    “算了，我们是有身份的人，别和这帮乡巴佬计较。”

    一个穿着花花衬衫背带牛仔裤的中年胖子，拉着从后备箱取出来的手拉箱走上来，一把搂住女孩腰肢，白了他们一眼，昂起肥大的脑袋，大摇大摆往里面走了。

    说着一口口音怪异的港普，这应该是个港灿，也就是移民香港不久的大陆人，这女孩看样子估计也不是啥好货。

    陈笃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太在意，等何苗也下来后，和司机道过别，四个人拎着行李走进焕然如新的出发厅。

    为了迎接亚运会，笕桥机场从去年起开始翻建，终于赶在上个月完工。

    “陈笃，我们在这里。”出发厅里人流量不算多，老远就有个熟悉的身影跳跃着挥着手。

    “周米卡，你怎么也来了？”陈笃走到她面前，好奇地问。

    “我就不能来吗？”周米卡皱起小鼻子，气呼呼不理他，只顾着去招呼何苗了。

    额，陈笃有些尴尬。

    跟在周米卡后面的吴姐笑着解释：“听说我们要去京城，米卡干脆请假一起去了，她还没有去过呢。”

    陈笃当即点头道：“哦，那真是应该的，米卡，这次到了京城我请你吃烤鸭，爬长城。”

    “真的？”正和何苗说着话的周米卡立刻笑着回头，“你可不许耍赖哦！”

    “等办好事，我一定请你。”陈笃拍拍胸脯。

    周米卡得意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拉着何苗在椅子上坐下。

    “吴姐，这趟多谢你了。”一行人坐下后，陈笃诚恳地道谢。

    亚运会开幕在即，各地进入京城的火车、汽车以及飞机都受到控制，这年代的机票本来就难买，要不是吴姐找关系，他们根本不可能买到机票，而且是当天就买到。

    “和我就别客气了，你是要去为达康搞个大动作，我这个代理商不出把力气也说不过去，反正也只是举手之劳。”吴姐笑笑，好奇地问：“具体有方案了吗？”

    “我这边有了几个目标，还是要和钟哥碰了头才知道具体行不行。”

    见他不愿多说，了解他性格的吴姐也不再多问，加入了其他两个女人的谈话中去。

    登机时间很快到了，一行人拿着机票和证件，鱼贯通过闸口。

    在王国华一直拎着的手提箱通过X光机时，检查人员在箱子和王国华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还好并没有上来盘查。

    陈笃暗暗松了口气，虽说自己身上带着这一大笔现金的合法票据，但是真要被拦下来盘问一番的话，很有可能导致误机，那就麻烦了。

    这趟航班是东方航空的，上机前，陈笃特意观察了一下飞机，是图154，这时他忽然想起来那个用罐头换图154的巴蜀男人来，也不知道这件轰动全国的大事件进展得如何了。

    知道这些人应该都没有坐过飞机，过闸，登机，入舱，放行李，每道流程，吴姐都细心地为大家小声讲解示范，大家也略有些紧张地听从她的指导。

    陈笃除外，心情轻松的他默默地跟着大家动作，心里对吴姐很是感激，认识她真是幸事。

    六个人正好坐了前后两排座椅，周米卡、吴姐和陈笃一排，周米卡靠窗，陈笃靠走道，她看了眼陈笃，对吴姐说：“吴姐，先让他坐中间吧，我给他听听样带。”

    “什么样带？”陈笃和吴姐换过位置后，好奇地问道。

    周米卡神秘兮兮拿出一个SONY Walkman，把一只耳机递给他，另一只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

    一段悠扬的二胡声响起，紧接着是鼓声和笛子，随后便是周米卡那略带些沙哑的歌声：“天地悠悠，过客匆匆......”

    侧着脑袋看着陈笃惊讶的表情，周米卡脸上写满了“你快来夸我啊”。

    陈笃配合地竖起大拇指，作出陶醉的神情，闭上眼摇头晃脑，说实话，这歌她唱得不算差。

    周米卡得意地笑了，也闭上眼靠在椅子上，静静听着自己的歌。

    两个少男少女，分别用一个耳机听歌，这是青春片里的场景吧！

    一首歌听完了，陈笃才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头，睁开眼，发现周米卡正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奇怪。

    “好了，不听了！”周米卡脸上闪过一道红霞，一把拉过耳机，手忙脚乱地把随声听塞进小包里，扭过脸看着窗外。

    陈笃有些尴尬，转过头想和吴姐说话，顺便把位置换回来，却看见隔着过道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那个胖子港灿。

    这时他双手持着一张名片，脸上堆着笑和吴姐搭讪：“这位美丽的女士，你好，我是香港大鸿电子的总经理赵义洪，这是我的名片。”

    吴姐眉头皱起，不想搭理他，可他把手越过过道伸到她面前，就是不肯缩回去。

    “这位香港同胞，你的名片我替这位女士收下了。”陈笃一把拿过名片，随手塞进衬衣口袋。

    “你！”港灿瞪了陈笃一眼，随即又恢复了笑脸，“这位女士，请问你有名片吗？”

    “抱歉，我乡下务农的，不懂什么是名片。”吴姐摇摇头。

    陈笃差点笑喷，辛苦地强忍着。

    “不可能吧！”港灿惊讶地叫道，“大陆有你这样气质的女农民？我不相信！”

    “洪哥，人家都说了是农民了，而且她的确是和那几个坐卡车的乡巴佬一伙的啊，你干吗还缠着她啊？”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伸出白细胳膊，挽住港灿露在衬衫外的粗壮胳膊，嗲声嗲气地撒娇。

    “你给我坐好了。”港灿头也没回，一把挣开她，高举着戴着金手表的胳膊，整理了下衣服，还解开一颗纽扣，露出脖子里金灿灿的粗项链，继续缠着吴姐不放。

    “因为生意上的事，我每年都要去欧美好几次，你的气质像是留过洋的，请问是美国还是欧洲？”

    吴姐摇摇头不回答他，转头小声问陈笃：“你们坐卡车来的？”

    “是啊，还垫了稻草在车厢里，被这两人当场看了笑话。”陈笃撇撇嘴。

    吴姐捂着嘴笑了。

    看着这一幕，港灿那个气啊，这成熟气质美人不搭理自己这个事业有成的香港老板，反而和那个穿着廉价衣服的乡下小子亲密言谈，是脑子有问题吗？

    “我们换位置吧。”见港灿眼中快要喷火了，陈笃起身和吴姐换了位置，对港灿笑了笑，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此后一路无话，港灿只能不时瞥几眼过来，也没脸再越过陈笃和那个令自己心痒的美人说话。

    飞机抵达首都机场后，陈笃一行人刚刚走出闸口，港灿拉着女孩追了上来：“几位，你们定好宾馆了吗？”

    “我们定宾馆和你没关系吧！”周米卡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是这样的，鄙人有一套位于市中心的四合院，你们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住处的话，可以去我家里暂时安顿，反正房间多的很，毕竟你们出门在外也挺不容易的。”港灿瞥了陈笃一眼。

    “我勒个去，市中心四合院，土豪！”陈笃是真的震惊了。

    吴姐也稍稍有些惊讶，其他人倒还好，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一套京城市中心的四合院意味着什么。

    看到自己最关注的两个人的表情，港灿得意地笑了。

    “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已经定了宾馆了，长城饭店！”陈笃笑着说，拉着周米卡和吴姐转身就走，周米卡还回头绷着脸吐了下舌头。

    “长城饭店？”港灿站在那里愣了会，忽然换了一口地道的京城话忿忿骂了句，“是八达岭的农村旅馆吧，乡巴佬！”